嫁妆

        妈妈从山的那边嫁过来,从静宁仁大嫁到庄浪阳川来,三十八年了。

      后来我出生,小我三岁的弟弟出生,我俩都长大后,知道家里的一对核桃木箱子是妈妈的嫁妆,那对核桃木箱子外形宽大,两个箱子并排在一起,足有一张办公桌长,宽大约五六十公分,色泽是原木本色,淡褐灰色,泛光,那个年代这儿许多母辈的嫁妆都有木箱,我见过好多,但都没有妈妈的那对木箱好看,这不是单单的感情色彩,母亲的木箱比一般的大,色泽幽明,许多其他的母辈的木箱要么太黑,窄小,现在看去就老旧的不成,要么被木匠打上那个年代的鸟雀花纹,还有锦鸡,凤凰等,当岁月长久的流走后就显得斑驳的多了。我妈妈的木箱近四十年来却明明的光线在上面游走,使人不由得想摸摸它。

妈妈说起这对木箱,是舅爷爷特地叫个大木匠做的,上好的核桃木,原木本色,舅爷爷最疼爱我妈妈,我妈妈刚生下时,一岁多,1958年挨饿年代,舅奶奶病重,家里孩子又多,我妈妈上面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一大家子人没有吃的,舅爷爷一狠心就把我妈妈扔了,舅奶奶挣扎着身体从沟渠里抱来,实在是饿的没有办法了,舅爷爷又扔了她一次,舅奶奶又抱了回来,等第二次舅奶奶抱回来时,她已不行了,临逝前给舅爷爷说:

       我只求你把这个孩子养活下去。

       舅爷爷说,你走吧,我已扔了两次了,再不扔了,全家人里但有一口吃的,她先吃。

      后来,我妈妈就成了舅爷爷的宝贝蛋蛋,等饿年过去,舅爷爷开始跑着偷做生意,兑换了好多银元,走四方,每次归来给我妈妈买好些好吃的,油圈,饼干,糖果啊,来到家锁在一个小箱格里,一共两把钥匙,舅爷爷一把,我妈妈一把,舅舅和姨姨是一点也吃不上的,除非舅爷爷出去做生意,我妈妈自己开箱时给姨姨一点,我妈妈后来说,那个小箱格把你姨姨就馋的不行,但没有人敢违背你舅爷爷的话。舅爷爷心疼了我妈妈一辈子,这件事情写起来真让人落泪,里面包含的情感太多。妈妈嫁过来后,我出生过初月,1980年冬天,舅爷爷来,给我掏了五十元,这个五十元把我爷爷吓了一跳,这是西北一个偏僻的农村里,1980年的十个元过个年,许多东西到今天翻了近百倍。 

     我大了随妈妈转舅舅家,先总是去舅爷爷炕上一坐,妈妈就给舅爷爷掏出新做的布鞋,冬夏各一双,我舅爷爷去年的布鞋常常还是半新样,新的布鞋又来了,妈妈就坐在炕上给舅爷爷拆补衣裳,安安静静的做着针线活......

     妈妈和他的父亲真是有着心灵感应,那些年让舅舅最奇怪的事情是舅爷爷像知道我妈妈什么时候来。

舅舅常说: 

    爸爸这两天真是怪怪的,一天在大路口坐望,说你该来了。

    爸爸今早突然出门去路上了,路上的人说你该来了。

     门口坐了两天了,你来了......

       妈妈的布鞋做到舅爷爷去世,一对父女互报恩情,里面的情景想去简直是一种依偎,妈妈对舅爷爷的思念包含着对舅奶奶的思念,舅爷爷对妈妈的疼爱何尝里面没有对舅奶奶的怀恋呢。  每次妈妈从舅舅家来往,山路上远远走过舅奶奶的坟,妈妈总认为来去时天上飞的鸟儿都是舅奶奶变的,来去都是一场病,她后来的心脏病与这四五十年的过度思念有关吧。

       说的远了,说那对木箱子,每次妈妈从舅舅家归来,会背着好多黄香蕉,红香蕉苹果,我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背回家后就全不见了,我就开始满屋找,也没有多少可以藏苹果的地方啊,除了粮食口袋就剩下那对明亮的木箱子了,木箱子上横铺着两床棉被,我那时得用全力顶起箱子才一胳膊缝宽,里面是一家人的衣裳,斜着看不见苹果,就摸啊摸,胳膊短又摸不到底,在半中的衣服间摸半天就会摸到一个苹果,兴奋地不行不行得,一个苹果吃上一次就能香几天,又会偷偷地去箱子里摸,后来和弟弟两个摸,一人一个,满箱子的苹果香,半屋子能闻见,母亲笑笑,什么也不说。终于有一天去摸,苹果不见了,很失落的合上箱子,隔上几天馋着忍不住,爬上去抬箱子又摸,突然摸到一个苹果,半天回不过喜悦的味道来,我和弟弟咔嚓咔嚓的吃着苹果,乐的不知道干什么,过几天又没有苹果了,摸来摸去全是衣服,全是苹果的香味,就这样经常去摸箱子。那对箱子像个魔盒,让人幸福着失落着牵着日子向前,苹果终于被我偷着吃光了,大年三十,母亲掀开箱子,从里面神奇的拿出四个大苹果,一家人一人一个,我惊奇的不行。

     常常是我和弟弟的吃完了,父母的苹果咬了才一口,又给了我俩,我把我的吃完,一嘴的馋像,又吃掉弟弟的苹果......

       从我胳膊摸不着箱底到能把箱子翻个遍,好几年箱子里,屋子里蓄满苹果的香味,永远也摸不完的苹果,可现在想来,充其量有多少呢,妈妈又吃了几个苹果呢,妈妈背着我们,偷偷地把苹果放进去几个,等我们偷完,又放进去几个,变魔术一样喂养了我和弟弟的童年,能随时摸到幸福的童年......

       时光如水,好多年过去了,妈妈自己把她的箱子搬了出来,妈妈自己心里觉得她的箱子跟不上这个时代,自己把自己最依恋的箱子放在东房屋角的台阶上,风吹雨打,我又怎知母亲对那对木箱的牵念,终于有一天我的书两个书柜摆不下了,我记起那对木箱,给妈妈说要拿箱子放书。妈妈说:

       屋檐下的雨水常年流在木箱上,一个角子翘了......

      前几天, 我一个装潢的朋友,他的一个箱子里满满是干活的小工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我说这是你的百宝箱啊,他大声唱着说,妈妈的嫁妆啊......

       流泪一下子就蓄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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