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谣

小城谣

文|冯炜莹

听曲儿《小城谣》,一片欢快明朗的调调儿:“那时恰逢故城阳春三月天,熏风摇着酒旗茶幌遮人眼,花糕盈了满坊久违的香甜,伴着孩童放纸鸢。”歌里的风迎面来,我听见酒肆茶坊的吆喝与闲谈,循着香味猜测某家铺子如今做的是什么花糕,甚至被横冲直撞的少年撞倒在路边也不恼,更不急着起身,寻了个台阶盘腿而望,就着小城的气息,将一出风月戏从清晨听到日暮。

又古老又小,又纯真又美好,热闹而不喧嚣,是心中小城的姿态。

我的故乡亦是小城,无古街,无古屋,历史底蕴亦不足,于我而言却仍有几分缱绻古色。这几分古色是爷爷给的。那时小城是真小,世间似只有这屋中一亩三分地,却有琴棋书画,有诗酒花茶,一应俱全,心境与天地一般广阔。他在窗台种许多花,蓄了满屋清雅,惹来鸟与虫,吵醒了拥书酣睡的幼嫩的我,我一揉眼一展臂,打翻了案上醮着墨汁的笔,毁了一张无瑕宣纸,爷爷将残局拾毕,唤我拿琴来,说今儿个有兴致,给我醒醒神。邻居误以为是我的手艺,提来一袋栗子香:“琴弹得真真美。”

小城很慢,手写信件的慢,步履的慢,心思转动的慢。十七岁的时候被锁在一方城墙内,锁住了年少的自由,却锁不住振翅欲飞的心意——我开始写信。一口气囤一叠纸笺,逮着自习课就写,写学校的湖养了鱼,少年们跃跃欲试下水捉,被严厉约束;窗前的栀子泛黄,茉莉含苞,欲开不开地矜持,等雨将它打落了,我就去拾一朵藏好。写小城没有高楼,攀上窗棂轻易沐一场月光浴,但会被巡逻的阿姨责骂一顿,回来互相悄悄吐个舌头,还是一个乖巧人儿。一笔一划,一封信写好几个晚上,美好的事要慢慢回忆,美好的话要慢慢说。

小城似乎能为所有的懒散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看,蝉鸣醒得缓,草木舒展得缓,花香消散得慢,有时雨也停得慢,淅淅沥沥,无穷无尽似的,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不愿去,将小城的范围圈得更小更私人,动弹都罢了,抱着膝弯想一遭浮生风烟,一日又去,而心满意足。

小城有香。中药铺子的香,筝箫琴瑟的香,家常烟火的香。在小城里,生病了都是心安的,不适了,去寻熟悉的中药铺子,坐落于小巷深处,有些隐世的古雅空幽,踏入石板路,满是草药味,靠着木案落座,木椅发出年代久远的吱呀声,老中医把了脉转身取药,有些看不清了,唤人凑近了一格子一格子去念,白芷,当归,甘草,连翘,名字都香。再看老中医,忽然像穿了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袍宽袖,守在中药炉子旁轻轻扇风,再将药材包成精致的纸包,扎上棉绳,药方上是颇具清骨的书法,他温润而和善地双手递上来道:姑娘放心,不过小小风寒,只需一日三服此药,七日即可痊愈。

想在这药香铺子里小寐,顶着夜幕回去,一定能在巷子里找到琴声。一轻一重,不知在模仿谁的心跳。我亦有琴,许久不回小城,便也许久不碰,弦有滞涩,取松香来回轻抚,再素手一拨,指尖按压在一处,清脆铮然。奏之,已显生疏,却不想去管悦耳与否,悦心即可。弦声愈发高,挥了满地松香灰,本是无味之物,此刻却觉尽香缭绕,从鼻腔钻入心扉,染尘的心忽地一净,满是柔和。

小城烟火气最浓郁,家家户户都有属于自己的烟火香。大家挨得近,今天我端来鱼香肉丝,你盛一碗莲藕汤,明天你煮桃花粥,我酿好梅子酒等你。烟火交织缭绕,互相渗透又互不干扰,倒是一同香飘十里,闻之生津生喜生安宁。

小城,又慢又小又香,又旧又闹又美,亦静亦动。听喧嚣已久,归了小城,将唱片切到下一张,点新的熏香,你听,是温润的水注入瓷盏的叮当声,是砚台跌落,笔端溅起墨水的破碎声;你再来闻,猜一猜今天是排骨汤还是荷叶蒸饭。唔,巷子深处开始飘着滚烫的药香,此时该是不早了,却依旧想要歇一歇,反正回了小城无事侵扰,只管清心,静气,做隐世之人。待到在小城里除尽尘埃,再入俗世,去好好守着胸腔里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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