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哟嗨嗨哟嗨嗨呵


苏中平原地处东部沿海中央,由江、河、湖、海交错作用堆积形成。人工运河在苏中平原密布的水网中承担着引渠灌溉,疏理排涝的重责。这片土地上的几代农民用长扁担、灰篼子、独轮推车谱写了一段波澜壮阔的“河工史”,用代代传承的坚韧毅力造就了如今村村沟渠相通、江河互连的独特的地理风貌!

佘家庄位于苏中平原偏东南方向,属长江三角洲冲击平原地带。村中人工河流沟渠纵横交错,村外天月港牵手金寨河一路通往长江。秋暮冬初,趁着短暂的枯水期,全村老少赶紧拦河造坝、清淤除污、防沙固堤……

国春爷爷身材矮小,精气神儿却很足,一担淤泥上了肩,古铜色的脸抹上酱紫,脖子上冒出来小手指粗的筋,扯开尖细的嗓子就吼起了号子,“哟嗨嗨哟嗨嗨呵,嗨哟!”这声音仿佛能把天空窜出个窟窿,颤得人头皮都发了麻。

放勋家的小姑娘下意识里抗拒一切歇斯底里的呐喊,总觉得许多人一起喊的才叫号子。她爱坐在河坎上看人们甩烂泥,几十个劳力排成一排,几十把蒲锹此起彼落,空中麻溜地画出一个半圆,沟底的烂泥啪啪甩上了岸,力道相当,轨迹相近,落了地就成了一道直线。

领头的放柱伯伯张口就来,“弯腰身(弯下腰)啊!”

一群人接上来,“嘿啾!”

“脚踩稳啊!”

“嘿啾!”

“出(使)点力啊!”

“嘿啾!”

“加油干哪!”

“嘿啾,嘿啾!”……

闭了眼,小姑娘就也在这如火的热情里畅漾,血液汩汩地流向心房。

村里公堂(集体)河段按人头田亩统畴算计后把“工分”(大集体时期生产队社员参加生产劳动被称为 “上工”,工分就是那时生产队会计记录社员每天上工应得报酬分数的简称。)平摊下来,各户按实际情况出力上工。一个男劳力一天的工分钱最多,女劳力次之,老幼病残就少得可怜了,可一分工也是命哪,若无其它出处(没有其它赚钱的门道、技能),孩子上学、添衣购物、日用油盐酱醋等一应开销(开支,花费)均包含其中。

后来这分工计酬的算法做了改进,变成按人头平摊河坎面积,各户自行挑挖疏通,大队统一验收。

红儿家没有男劳力,红儿奶奶寡就守得早,生了个儿子偏也是个命短(短命)的,三十出头得鼓涨病(肝腹水)走了,没等得到红儿妈腹中小二子(第二个孩子)的出生。

红儿奶奶有哮喘,平常走个路都上气接不上下气的,这下要背个奶娃儿(吃奶的婴儿)应付着煮个三餐也够呛。娘儿俩要挑四口人的沟坎,用放勋妈的话来说是“活遭罪”!

红儿虽说有了十岁,生得细胳膊细腿儿的,个头(个子)还不如其他七、八岁的娃。红儿爸走后,红儿妈月子里(坐月子时)泪珠子就没断过线(没止过泪),出月子时身体只剩得一口气。

天冷得厉害,金寨河的水抽得见了底,岸上秋荞麦的白花儿还未(落)尽。挑河的时日过了半,劳力大(男劳力多,有壮劳力)的人家已经完了工。

娘儿俩每日天没亮就来了,河底的淤泥还没尽了(没挖完),沉重的灰篼子压得红儿半跪在地上,手脚并用了才能一步步往上挪,就这样一个上坡中途也要歇上两回。

有心软的见不得孩子遭这(么)大的罪,“唉,造的啥孽哟,她爹在底下(地底下)也不得安宁哦。这娃压成这样,一辈子长不开(高)了!”

“这有啥法子,全是命哇!”

“马上要开坝(放水)了,(淤)泥还没尽(挖完),水沿头(水脚边)杂草没清,坎(坡)子一点没做(平整压实)……”

“房厅里(近亲家族)也没人发个话(说话,表态),一家出两个人来搭把手也好……”

“嘘……快住了口(别说),别点火上身(脱不了身)!

……

放勋家的小姑娘吓坏了,她从没见过在这男人为天的佘家庄有哪(一)个女人能迸发出这样大的能量。

放竹家的婆娘一把扯了放竹肩头的扁担连同两只灰篼子半空中甩出去十几米,顺带着把脚下的蒲锹踢到了沟底心(沟底中央),“你个短寿的(命不长,咒骂的话),房(厅)里这些(好些)个有用的(能干的,有能力的),(哪里)轮得到你来充英雄,装好人……”

放竹愣在那儿,一句话也搭不上。红儿怯怯地走上前,刚开口唤了个“卖姆(音,伯母)……”就被止了腔,“平日里你帮着挑个水,出个灰(把灰肥运到地里),我装看不见,由得你去,你当我真瞎了……”

红儿妈抹了泪,回过头强撑了笑,“嫂子,都怨我家那个短命鬼,放竹哥这是顾着兄弟情分,看娃可怜才……”

红儿妈话音未落,放竹家的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扯开了哭腔,“哎呀呀,家里头六、七张嘴呀(六、七个人要吃饭),老的(老人)早饭端床头喂呀,上个夜(晚上起床上马桶)也要搀啊,大的(大孩子)打补丁(穿得破烂),小的(小孩子)……指着你个短寿的出去讨营生(出去干活赚钱)……哎呀呀,我的个亲娘啊,我的命怎就这么苦哇……”

日头在半空中挂着,懒洋洋照得河道里淤泥愈发乌黑……闭了眼,放勋家的小姑娘只觉得心房里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初冬的天,冷得噬心蚀骨……

哟嗨嗨哟嗨嗨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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