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背叛
隔天一起去学校上班，在校门口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两个女孩，自己班的童汐穿着崭新的驼色大衣，很显眼的颜色，因为刚入冬的时候那谁也买了一件一样颜色差不多款式的，旁边的女孩，李文琦。还是穿着昨天的羽绒服。
天航一中学生的习惯，校服要不套在自己外套的外面，要不就穿在外套里面。反正大部分人一定会穿自己的外套。不喜欢千篇一律的样子，所以逮着每一个空隙都要展现自己的个性。
“文老师好，W老师好！”
“嗯，嗯，你们早。”W君一如既往展现自己的所有温柔，他有真的把他们当作祖国娇弱的花朵。
“早什么早，赶快进教室。”疯子一脸不耐烦的摆手。
但是还是能看出女生一脸欢呼雀跃得走进教室。可能在学校里面能听到疯子除了上课之外的其他时候说话，也是一件难得的事吧。大部分时候对学生的各种问好都是点一下头，能说上一句话确实能说是受宠若惊。
那样好看的脸上，无论出现什么样的表情都应该是美好的吧。高挺的鼻梁，又大又圆的漆黑的眸子，紧抿着的嘴唇。自然的深棕色的头发。有点德国血统的感觉。感觉上就不是纯正的中国人啊。但是又总不能因为一个人头发的颜色不是纯正的黑色就说不是中国人吧。何况自己对他平时的生活习惯还是很了解的。有一种在研究狗的品种的感觉。喝醉了的话，会是一只温顺可爱爱撒娇的狗。
有点儿窃喜吧，至少面前这个人在自己的面前不总是单一的表情，能偶尔看到沉默，有时候好像会生气，会笑，会大喊大叫。总之是冷漠的人也是表情丰富的人。没有那么敷衍，对自己的问题会认真回答，虽然是醉酒之后，虽然只回答了一个问题，因为只问了一个问题。
“童汐，今天疯子那件灰色大衣挺好看吧，这人真是大衣控。”李文琦边走边小声说。
“身材好长得又好的人穿什么不好看呐，可为啥今天不穿那件驼色大衣呢？明明那件也好看。”童汐咬牙切齿的回答。
“我就说你是因为他才买的这件”。女生脸上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怎么会，才不是呢.”无用的辩解。
“不过W老师在疯子旁边显得太寒酸了吧，无论是教学水平，还是长相，还是身材，简直完全被吊打。”寒酸么，可是这样极致的刻意模仿仍然被拒于千里之外才是真的寒酸吧。
“我认为W君人也很好啊，你们班数学不是全年级第二吗？而且人又温柔，又礼貌，并且之前的女朋友又很漂亮。我觉得人很好。”同伴有被女生义愤填膺的表情吓到。有点尴尬的开口，
“开玩笑的啦，他俩各有个的特点，都不错。疯子即将到达高三（7）班战场，我先撤啦”。看着对方急急忙忙往旁边教室走去，有那么急吗？进入高三又不是第一天。
不过确实不是应该生气的事，或者说不是应该表现出生气的事。好多情绪伴随着秘密的话，必须被隐藏。像是长在阴暗角落的野草，如果不在人们接受范围的话，不能出现，绝对不能出现，出现即毁灭。
课间的时候出现了一件意外的事，让W君意外的事。
“W老师还没结婚对吧？我好像记得你二十八吧？有女朋友了吗？”
“还……还没呢，有什么事吗？”W君有点忐忑。
“我家一个亲戚吧，二十六岁，和你年龄差不多，工作已经稳定下来。姑娘长得可水灵了，要不要见一下。”中年女老师兴奋又期待的表情。
“相亲吗？我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这届高三还没有毕业呢，我没有时间结婚。”
“谁，谁要结婚啦！？”疯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疯子，我们再说给W老师找女朋友的事呢，怎么，要不要回头我给你也介绍一个？”女老师八卦着询问的表情，众人皆知疯子与任何儿女情长都没有联系。
“我还没有想过这事。”对方诧异又平淡的眸子里有自己的倒影。
铁定是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有想过”这四个字代表的本来就是过去事，不代表以后会不会想。像是从一个漫长的梦境里惊醒。无论是疯子还是文溢，都不是他的专属物品，即使朋友也不是。本来就不是唯一，可是大部分时候他是属于他的。他的撒娇，他的笑，他喝一杯的习惯，他留宿的那些夜晚，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想起，像是午夜的鸣笛，游子循着声响能够找到归乡的路。他虽然从来没有问过，但是他一直觉得除了上下楼的邻居，除了同事，除了大学室友，除了同学，除了……十年。除了这些关系，他们应当有其他。而那些其他是什么呢？像是拼了很久很久的积木突然倒塌，捡起来的时候发现还碎掉一块，很小的一块，能够提醒自己曾经自以为是坚固的一块。突然间的挫败。
“又不是让你马上就结婚，慢慢相处结婚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先相处看看嘛。”女老师不打算放过这个老实的好男人。
“嗯？”思绪突然间被拉回。
“好，我回头微信上给你发照片。上课去啦.”女老师走出办公室，W君有点哭笑不得。
“妈的，想什么呢？上课去啦。”对方朝着高三五班教室的方向走去。这所学校老师的办公室和高三教室属于同一栋楼，其实算不上严格的办公室，只是一个临时休息室，只是高三老师为了节约时间，基本都当作办公室。高三五班就在走廊的另一头，所以站在办公室旁边能看到对方大步流星的背影。
其实要是严格说起来，即使对方真的相亲找了女朋友，也算不上背叛自己。无论友情或者其他，都谈不上是背叛自己。即使非要无中生有的弄一个背叛的罪名，也应该是自己吧，自己才是那个背叛者。
W君从大学到现在有过三任女友，第一任是大一时同班的女生，一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姑娘，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的，最喜欢说“我们家亲爱的丑帅丑帅的样子真可爱。”W君很难理解这样的话，帅的样子可爱还行，丑的话怎么和可爱搭上边的。要是换成疯子的话，英俊，潇洒，可爱，惊艳，娇羞，啧啧。什么样的词都可以，甚至可以说是睿智。那个姑娘和他在一起两个月仍然没有和疯子说上一句话后分手了。“你们寝室的文溢不是和你很要好吗，为什么不介绍他给我认识，你根本没有爱过我，你都不愿意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分手吧，哼！”W君还记得当时她悲痛欲绝的表情，虽然说谈不上爱吧，但是他从来没有抗拒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也把她介绍给了其他朋友。只是疯子的习惯，寝室拖家带口的聚会他从来不去。这些往事无从说起，W君几乎不提起，不仅仅是因为尴尬，而是隐藏的道具没有解释的资格与必要。
第二个女友也在大学时期，居然再彼此都足够冷漠的状态下持续了两年，甚至后来都觉得要与对方携手走进婚姻殿堂，但是后来还是不了了之。
最后一任严格来说是一个相亲对象，对方看中他的性格温顺老实，虽然说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老实，也不知道算不算优点。后来相处了一年，他一直瞎混，没有买车也没买房，从来没有提过什么时候结婚，刚好对方认识所谓有缘人，就结婚了。
虽然说算不上情场老手，但也不好意思说是恋爱小白。每次谈恋爱他都有跟随主流，送花送口红送化妆品送包。他和她们牵手拥抱接吻，躺在一张床上，说我希望我在能够给你套上戒指的时候脱下你的睡衣。现在想想这种厚脸皮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前任们对他有特别好的印象说他是正人君子，而他知道自己是大猪蹄子。那个年代要是知道男孩喜欢男孩的话，毫无疑问的要被当作异类对待吧。连疯子那样英姿飒爽才华横溢的人，一直独树一帜之后还是失去了一大批痴迷者，还几乎被公认为男同性恋。虽然未曾见他临幸过任何一个男的生物。
据了解，疯子对于男生和女生的区别是会和男生一起打球，一起吃饭，和女生不会一起做这两件事。他和他们语言上的交流几乎都是“哦”“嗯”“好”，把肢体语言算上的话大概还有点头摇头摆手。疯子一直有一个很特殊的习惯，面对很多人再台上说话时总是声音洪亮吊儿郎当傻缺似的。但是在面对个人的时候异常沉默。像是机器断了电，突然就静下来。所以当他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上蹦下跳大喊大叫时，W君很珍惜。原本他和疯子的关系与寝室另外两人并没有不同，只是当初工作时他现在所在的学校比其他两人的学校工资更高一点，所以他就来了。虽然W君看不出他是非常在乎那两千块钱的人。可是疯子始终没有提过自己回家工作的事，很多时候W君甚至会怀疑他有没有家。
掏出手机给对方发微信，最后一节没课，我先回去了。
手机震动声，嗯。
很不喜欢这样的单音节词，会觉得他是不是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我了？他会不会因为我要去相亲而生气，像我一样，只是觉得他可能会去相亲就觉得他背叛了我。要是他也会和我一样生气就好了，要是能告诉他我也很生气就好了。
W君在难过与恼怒中拆开第三封信。对别人的恼怒和对自己的恼怒。
第三封信：
大树先生：
大树先生，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因为期待，所以付出，却落了空。心理课上老师说不要对他人抱有期待，你爱人却不能期待他们爱你，你帮助他们不要要求他们帮助你。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可是要怎样做，才能毫无期待。
家里有个弟弟，我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对生活了五年的世界拥有记忆。曾经像在宇宙里流浪，呼吸不到空气，甚至从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希望他活在阳光里，希望他优秀，比我优秀，希望他有美好明媚的未来。
可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看着从婴儿变成男孩的人，一点一点的朝着不是我期待的方向发展。他也变成令我崩溃的人群中的一员。可能他依然能活得明媚，能阳光，能更优秀。可是不是我能看到的优秀。像是遭遇了重击，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这个世界谁都可以把我归为异类，但是他不行，我认为的他不行。因为一个人，感觉遭到了整个世界的背叛。
可能在他的世界里，也同样遭到了我的背叛。我曾经是哪怕与全世界为敌，都要与他同仇敌忾。而现在，我也对他大喊大叫，对他沉默，对他冷漠。我们在彼此的背叛里，渐行渐远，痛不欲生。
达菲小姐
背叛是一个相互抛弃的过程，像是吃糖，被吐掉的柠檬味糖果必然是抛弃了甜蜜，而你，抛弃了它。
像是第一次一个人吃午饭的大小孩，是不是也有被背叛的感觉呢。
“疯子，怎么啃面包？人民教师的身体宝贵着呢。”
“一个人懒得动。”对方嘴里塞满食物不清晰的说话声。
“W老师呢？”年级主任难得八卦一次。
“对啊，W老师呢？妈的，居然不陪我吃饭。”
“你俩是老乡吗？从刚来学校就一直黏在一块吧？”
“不是，我家很远的。不说了，我去拿一下卷子。”门猝不及防的开了，好想逃，可是，逃往哪里呢？
“你来了吗，走，陪我拿卷子去。”对方很自然的揽过自己的肩往回走。
“嗯嗯？好”偷听被抓到的狼狈，可是对方不以为然的样子，应该什么也没发现吧。
“你没吃饭吗？”狐狸假借了老虎的威风后，打算自投罗网。
“哈哈，吃不吃都一样。节约粮食。”蛮不在意的傻笑，露出好看的虎牙。
“寒假有什么打算，可以回答吗？不回答也没关系。”得寸进尺了，明明不是可以自以为是的时机。
“我回家啊，我不是每次，都回家吗？”对方一脸疑惑。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的对话，第一次从对方的话中，听出关于回家的字眼，本来以为应当是神秘的，像是加入了神秘组织，在处于失联状态的一段时间，应当需要更多的语言来描述，像是生命里突然出现的空白，怅然。十年，W君习惯了身边这个人十年忽然消失，全世界关于这个人的秘密像是突然间蒸发，怀疑曾经来过，怀疑那个人出现过。哪怕那个人的出现不容置疑。
“那……”
“W君，如果你有什么好奇的话，可以问我的。”突然认真的语气，和酒醉之后一样认真的语气。男生突然向前好几步。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