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奴父亲

                          房奴父亲

        刚刚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父亲从工地回来，一脸满足的神情，估计今天又做了两三百元吧。而我看见满身都是灰土的父亲，仅仅只是很冷淡地打了个招呼而已。因为一个月前我们因为房子的事情闹过不愉快。本来今年家里可以把第二套房的贷款还完，一家人可以轻轻松松过点宽裕的日子了，结果他们在一个月之前又把刚刚买了不到两年的两居室换成一个三居室的二手房，不仅把家里仅有的几万元积蓄全部搭了进去，还背上了二十几万元的债务。买房前，我怎么劝都没有用，全家人站在同一战线上，我永远是孤立无援的那一个。看着自己的亲人好不容易从房奴的牢笼中逃脱出来却又欢天喜地地再次钻进去，你想拯救他们却被他们当做仇人一样看待，这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和愚蠢啊！

        父亲活着的意义好像就是做房子。从我记事开始，父亲就拼命劳动，准备存钱把家里的土胚房换做当时农村流行的青砖房。记得他刚刚存够做房子的钱，巧舌如簧的姑爹就来我家，他跟父亲说亲戚之间要互相帮忙，先把他家房子做起来，再来做我家的房子，结果父亲把钱借给他，他把自己的房子做起来了，到现在也没有把钱还给我家。那时候我读小学三年级，看着家门前买的青砖都长起了绿色的青苔，一直到我小学五年级时才把家里的房子做起来。父亲为了存钱做房子，省吃俭用，也不准备让我和妹妹读书，我读三年级时，父亲说不让我读书了，回家放牛，我就跟父亲吵，我要读书，不把我读书，我就要去告他，其实去哪里告，怎么告，我也不知道。村里人知道了，就在插田割谷的时候逗我玩，他们说，大冬啊，你父不把你读书，你要去告你父亲啊？我在田里插秧，没有做声。父亲也在干农活，他大概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村里没有大人不把自己的孩子读书的，除非他们自己不愿意读。后来父亲虽然还是让我读书，但是有个条件，留级了就不能读了，结果我年年考全校第一，让父亲无话可说，顺利读完了大学。读二年级的大妹妹，属羊，温顺听话，父亲让她回家放牛，她顺从了，辍学了，结果现在是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

      记得我读大四时，和一个英语系的女孩一起去她家乡应城一中试讲面试。面试期间，她带我去她家住宿。到了她家，同是出生农村的我被她家的简陋程度震撼了，它让我理解了家徒四壁这个成语的意思。她的家建在一个山坡上，家里只有三面光秃秃的土墙，因为后面那堵墙就是山，屋顶盖的是稻草，进门看到家里面有个做饭的土灶台和几把椅子，侧面是一间房。记得当时是秋冬时节，天黑得早，我们到她家的时候是晚上，吃完她母亲为我们炒的油盐饭以后，我们就去侧面房间里唯一一张床上睡觉了，那晚，我也不知道她的父母去哪里睡的。她告诉我她还有两个哥哥，都是大学生，都在城里工作了，平时不回家，所以家里只有一张床。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自卑。二十年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把她的名字忘记了。

        在大学校园里，她吃穿用度很是阔绰，通身散发出一股自信从容的气质。想必她那聪明的父母一定知道女孩要富养吧！而我，节约到了极致，贫穷让自己显得自卑与猥琐，一年应该有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是在工作几年之后才知道的。不是来到她家，我一直以为她是出身于家境优渥的城市知识分子家庭。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吃完她母亲早早就做好的早饭后离开了，我看到她的村里除了她家之外，别人的房子都是当地流行的很漂亮的红砖房子。大概只有他家把钱都花在了儿女教育上，别人全部拿去建房子了吧。

        这个同学家的事情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觉得她的父母聪明而伟大。他们把有限的金钱都用在了培养儿女的前途上，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宁愿过最简朴的生活，牺牲自己，让自己的下一代实现阶层的跨越。我想他们今天一定住在了儿女为他们买的城市华居里吧。他们的儿女也一个个幸福富裕有出息吧。要是我的父亲能把他的另外两个女儿读读书，她们又怎么会是现在这种生活呢？一代又一代，永远是低智商的底层轮回。我就经常给我的家人讲这个故事。告诉他们一个家庭要有规划。悲哀的是讲了十几二十年，他们也没有听进去。他们好像永远无法放弃对房子的执念。买房子，买更大的房子，买更多的房子是他们人生的终生信条。

        2005年，我建议家里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当时弟媳就是因为看中了这套房子才嫁到了我家。她和弟弟结婚后从农村搬到了城里，当时很满足，住了上十年，就不满意了，他们不愿意和父母一起住。全家就拼尽全力再加贷款又买了一套两居室。去年，同村的一个叔叔因为工作调动，也在城里买了房子，父亲去喝酒，看到他们的房子是一百六十个平方的，回来马上就不淡定了，买不起四室两厅，怎么也得买个三室两厅吧。然后他们就立即行动起来，就把在学校外面的学区房卖给了一个从深圳回来陪读的家庭。又迅速多花了二三十万买了一套偏远的的房子。别人是要买学区房他们却要卖学区房。我告诉他们这多花的二十几万都可以租同类房子三四十年了，他们听不进，我说你们在全家精力最旺盛国家经济最红火的十年都只是存了二三十万的积蓄，现在换房所欠的二十几万要积蓄多少年啊？他们说工资是永远上涨的。怎么说怎么怼，他们怼得我哑口无言。认知不同的人永远不可能达成一致看法的，到最后，我选择闭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再次走进房奴的牢笼。

        父亲六十多了，他拼命去打工赚钱，在四十几度的高温天气也舍不得休息一天，顶着烈日去各个工地做事赚钱。虽然这样，我们都不同情他，也跟他没什么感情，因为他把吝啬和愚蠢演绎到了极致。他每天早餐只吃一元钱，中午在外面吃一顿快餐，晚上回家吃一餐。母亲给他洗衣做饭，他不给母亲一分钱，他不知道晚上的饭菜是要花钱买回来的，他也不知道他的老伴是要吃饭的。母亲就经常问他要钱，他不给，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就自己下班后带点菜回来，他把赚的钱一分一厘都存起来，尽力为中国的房价作出自己最大的贡献，心甘情愿做房子的奴隶。

        冷静下来想一想，我觉得不能过多的责怪父亲和弟弟，他们只不过是千千万万疯狂的房奴中的一员。我们有幸生活在这繁华与疯狂的年代，见证着人性的贪婪与愚蠢，就让我们继续见证这个全球最大的泡沫是如何幻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