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文.图/英歌h

黎明前最黑暗时分,谁在门前池塘捶衣?那“啪““啪”有节律的脆响,却捶不散浓浓的黑夜。公鸡一声尖利的啼叫,却如一把锋利的剪刀,剪破夜幕,透出一丝天光。

“哥哥嫂嫂好爬起给老娘送早饭啦!”

弯弯月牙天边挂。王兄提着一只红漆食盒,内放一双筷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妯娌端一面盆,毛巾覆盖着热水。我迷迷瞪瞪跟在后面。村中寂静无人,偶有一两声狗吠。

白墙灰瓦的三槐堂大门紧锁。王兄打开门锁,推开两扇吱嘎作响的木门。灵堂后的两盏油灯彻夜长明。

燃三炷香,三叩首:“妈,起床洗面、吃粥啦!”

老娘与我们道别了半年。当道别终成永别时,还是猝不及防。我痛哭了两场。第一次是当夜赶回时,她穿戴整齐躺在冰凉的地席上,再也不能回应我,过年准备的新衣也成了摆设。那一刻悲从中来,痛哭失声。第二次是在殡仪馆。几分钟后老娘将化灰化烟,哭得涕泪横飞,撕心裂肺。

这之后,我就再也哭不出来了。九十多岁的老人无疾而终,往生天堂,被称为“喜丧”。我曾以此为题,全程记录了公公当年葬礼全程礼俗。事隔几年,三槐堂里正在重现当年的一幕幕。

白天无事,一个人在村内闲逛,感受着渐浓的年味。空气中炊烟弥漫,池塘边一拨又一拨村民有说有笑在洗衣洗菜,洗鱼洗鸡,洗锅洗盘,把一塘死水洗活了。池塘边竹林间,本来闲庭信步的鸡鸭鹅们突然四散奔逃,“嘎嘎嘎““咯咯咯“引颈狂叫。原来,一位村民打开栏门,就近抓走一只鹅。

村道两边庭院洒扫得干干净净,村妇们正在门口杀鸡宰鱼包粽子,更多的是做豆腐。豆腐好吃,做起来好辛苦,工序繁杂。大姐说凌晨三点多就爬起了,八点钟时豆腐还只是豆花。她给我盛了一碗热热的豆花,放了点酱油,味道好极了。当地的豆腐最后一道工序是用一种树叶煮出来的水,把白白胖胖的豆腐染成了土黄色的豆腐干,久放不坏,紧实有韧性,切之不易散。

白天夜晚的三槐堂与其说是在祭奠追思,不如说亦充满浓浓的年味,异常喧闹,中午早早地摆开宴席。

来了一位谁也不认识的傻子。他主动戴上孝帽,吃饱喝足抽完烟,便坐到老娘灵柩旁,咿咿呀呀地唱开了,听不懂,大意是祝老娘升天堂保佑子孙后代之类的吉祥话。他十分敬业,只要见有人来跪拜,便赶紧跑进去抚棺唱起来。有人喊他:“上香!”他便数点12支香,码整齐,唱一大段上一支,看得我与心不忍,他却笑眯眯乐此不疲。据说此人孤身一人,四邻八村谁家有白事他只要去馒头店一问便知。主家管饭管烟,乐得多个孝子。我无论如何却不信他傻。

傍晚子孙们依次挑担进来祭拜,有馒头有鸡有肉有被子,然后是封材仪式。几个女儿哭天怆地,我却觉得有点怪怪的,我也差点流泪,不是因悲伤,而是跪得我两膝生疼,心里有点委屈,老娘本是心疼我的呀。

丰盛晚宴之后,拉开道场。一拨道士,一拨戏班子,你方唱尽我登场。子孙们又轮番跪拜,锣鼓锵锵,呜哩哇啦,只要它不停,你就得跪着。大冬天的,王兄让他长袍麻衣也算了,还穿双几根绳编的草鞋,一跪二十来分钟。看着两鬓斑白的王兄低垂着头,身子微微颤抖,我心里被激越的鼓点敲得有点冒火,差点就掏钱去贿赂那个领头的道士让他们早点停下来。

夜已深,村子静得连狗都睡了。三槐堂吹拉弹唱之音依然在持续。最繁杂的仪式都将在今夜完成,所有的亲人今夜必须无眠,像牵线木偶被安排做这儿做那儿。半夜三更还要去挑担绕来绕去。

所有的仪式,说是告慰在天之灵,其实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一辈传一辈,格式化模板化的习俗,做的是活人的面子。

这正应了那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活人受罪。那些古老的繁琐得无以复加的丧葬习俗,虽然显示了浓浓的乡土风情和人情味,却在我心里变了味。初次体验觉得新奇,再次体验却感觉好烦好累。但作为大儿媳,我必须尽他们安排给我的“孝道本份”。

最好的怀念,在心底。我更愿在今后的岁月里静静的回忆,老娘曾经予我的美好和温暖……

喜丧(上)

喜丧(中)

喜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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