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之债

恋爱。她聪明美丽待人诚恳,就是太执拗,有时近乎神经质。各自结婚后,联系稍疏,昨天却一个急电,将我速招。

旧日神态,加上稍显的疲惫。没做寒暄,既告诉我,她已离婚。

我并没惊讶。它丈夫–已是前夫–是下岗的企业职工。下岗后沉迷于牌场赌场。米莉一人的工资,供三人生活,孩子正上高中,生活困境清晰可见。待发现他的婚外情后,离婚就自然而然了。

我正想程序性地安慰她几句,她又告诉我,她前夫的几个亲戚已将她告上法庭,因为就在离婚前几天

她前夫密集地借款,离婚后即迅速消失。找不到她前夫,法院就传讯了她。

我大吃一惊,我稍知此事涉及之法律规定:只要是婚姻存续期借的款–绝对是只要–就由双方有能力还款的一方偿还。她前夫失业,当然是由她来还了。她工资又不多。事情严重了。

她对此程序却浑然不知,只是天真地相信谁借债谁还钱,就像谁杀人谁偿命,所以对胜诉视之必然。我又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依然表情天真。我深深地忧虑了。

事情果然循规蹈矩:法院判定她有偿还能力,债务由她偿还。这意外判决,使她完全茫然了。又是急招,一见面,就大喊上诉,问我上诉的程序。其实我也不懂,只能浅浅地告诉她,她的案子是区院审理,上诉要到市中院,再上边是省高院,还有最高院。“那我们就一级级来。他是个混混,是个骗子,我就不信,他的伎俩能横行天下”。我发现,支撑她信念的是一句古老的格言:有理走遍天下。我不能反驳这条古老的信念和真理,但世事远比这条格言复杂得多,古老的信念并没有能力完全代替人生道路。我只能鼓励她成功。分手后,我脚步忧郁,快到家时,听到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和风声。首先看到的是她高扬的衣衫和衣衫上的凌厉风尘:“我准备和他打到最高院,甚至联合国”。她说得果断、昂扬,甚至色彩艳丽,我和整个黄昏都成了她目瞪口呆的听众。“你骑那么快干什么”?“是我的决心在跑”。说完,她的决心就带她迅疾离去,剩下我,带着我的忧郁心境和迟疑脚步。

然而现实是极其现实的:她的上诉被驳回。她必须还债–直接从她的工资扣除。而她前夫却逍遥自在地消失,和他的债务彻底分割–一种难以理解的奇妙。我约她到饭馆–一家有音乐的饭馆。她目光茫然迷离,我深感怜悯,于是委婉地、绵长地开导她。饭后,我们一起到了郊外。春意緾绵。我又说起灾难的突如其来,说起许多人命运的不由自主,说到一家化工厂的泄漏,五条生命被夺。说到我们这里刚刚发生的车祸,一个母亲和两岁女儿生死两隔……我还要再说下去,但被迅疾凌厉的脚步打断,是她的脚步。她猛然从我身边跑开,跑向一条小路。心领神会的风 迅速扬起她的衣襟。脚步,风尘和喧响的衣襟,仿佛要把小路带进不可知的命运。我走过那条小路,小路的尽头一个深坑。

于是我迅速丢下惊愕,以分别多年的少年姿态,狂奔着追去。于是田野里出现了一幅壮阔情景:两个狂奔的身影,猎猎作响的衣襟,两颗剧烈跳动的心形成的、盖过天涯风尘的骇人喘息。

终于两个人的喘息靠近了。“你为什么要跑”?片刻的宁静,“他们抓住我,会把我打死”。“谁抓你”。“你说的那两起灾祸死者的家人”。“他们抓你干什么”?我愤怒地喝斥。“他们会打死我的”!她声音里出现了极度的颤抖。“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抓你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那别人借的钱,为何让我来还”!

“他们来了,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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