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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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村后是一大片农田,小时候秋收,大人在割稻子,我们一群小孩子就在玩过家家。有一次玩的是娶亲,我们选了一个最瘦小的男孩子当新郎,还有一个做新娘,新娘被选上大概是因为她平时不爱说话,跟我们这群叽叽喳喳的小丫头片子实在太不一样。然后分成两队,热热闹闹又假装哭哭啼啼地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就是往干草垛上一推,新娘却猛地站起,拔起腿就跑。等反应过来,一大拨小孩子更加兴奋了,喊着“新娘逃跑了”,骂骂咧咧追赶着,新娘跑过了远处的墓堆,一轮鸭蛋似的红日在她头顶燃烧,整个人的轮廓金黄的模糊的,绑在头上的红色小手帕随晚风飘啊飘,小伙伴们上气不接下气,都跺脚骂娘,只有她,向着夕阳向着群山,一直跑啊跑。

后来才知道,那时她正被甜蜜的魔爪生生擒住,年幼的我们还不懂被侵犯被蹂躏得千疮百孔的心,只是觉得,夕阳下抛开一切奔跑的她很美,很美。

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阿爸跟阿公从田里回来,裤腿上全是泥巴,阿爸没顾上洗脚就把我喊过来,变魔术一样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绿色的煤气灶,一按就发出温暖的红红的小火光,像在预告一顿丰盛的晚餐,阿爸说是傍晚在田里捡到的,我兴奋得又唱又跳,对这意外的礼物爱不释手,那是我第一个可以想象做饭的工具,第一个会发光的玩具。我由衷地感觉到“田里”的伟大,于是第二天就带着小煤气灶跟着下田了。整个秋收我都沉浸在幸福与满足中,直到某天傍晚回家吃过饭,想摸出小煤气灶玩一玩,掏遍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找不着,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望着每天晚上小心翼翼安置小煤气灶的窗棂,空荡荡的。那时还不知道,有句话说,夺走拥有的比未曾谋面还残忍。

在一个远房姨妈家的天台上,我像只小猎豹,警觉地盯着其他小伙伴的一举一动,终于等到最后一个小伙伴玩腻了跑下楼,我猛地扑向水池,水池里有假山,假山上有小森林有垂钓的老渔翁有闲卧牛背的牧童,还有轱辘轱辘转的水车,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引人遐想,让人想变成拇指一般大小,生活在里面。呆呆怔住了好久,才下决心要把这些美好挪回我的小宝箱。先找够得着的地方下手,扣小树扣渔翁扣凉亭,湿漉漉全塞进裤兜,然后假装没事人一样下楼找小伙伴玩耍。好不容易捱到跟主人家道别,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一蹦一跳下楼梯,裤兜里的渔翁小树凉亭全蹦出来了,撒了一楼梯,爸妈当时就傻眼了,拉着我跟人家赔不是,到家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早已构建好的小世界成了一片空白。

大学时读了很多关于园林研究及构造的书籍,还曾用心地记下密密麻麻的笔记。每到一个城市,总喜欢去走走当地富贵人家旧时的园子,规整的,雍华的,随性的,质朴的,却总找不到那些感觉。

在乡下,每天的田野都是不一样的,挑塘泥种荷花,洒在阿爸雄厚肩背上的金灿灿的夕阳;与闺蜜们在“秘密三角洲”说悄悄话,池塘里的波光潋滟;摸田螺搅碎一溪金屑,剪捕鸟网腾向灰蒙蒙天空的麻雀,奔跑着扑向沟壑里高高的草垛,把脸埋进扎人的草杆子,吸一口浓郁的暖烘烘的气息。

总是想象,以后的家,屋前有小溪淙淙,水草茂密,屋后林木葱郁,稻香蛙鸣,还有一栋小木屋,可以敞轩读诗,也可以檐下听雨,何以消暑,夜来凉椅一把,任山风轻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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