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幸运

第一次见到严河的时候,我正在张大嘴巴夸张的朗诵《大堰河,我的保姆》那首诗歌,用四川话。

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和阿宅还有羊并排走着,到校门口执勤生拉起的警戒线后面等着过马路,我们仨在黑压压的人头里挤成一团,然后我很大声的,哗众取宠般的念出第一个句子,原句是“大堰河,是我的保姆”,而我念的四川口音,可以大致音译为“大烟货,思我类保目”。

我当时热泪盈眶,虽然阿宅和羊告诉我那是因为我被挤得太狠了,我仍然坚定地认为那是感情流露所致。正当阿宅因为我蹩脚的口音嘲笑着我,我就听见了一个夹杂着交警吹口哨的声音喊道“高兴啊,哎,高兴”.我们三个同时转头,看见看门大爷旁边一个矮矮的中年妇女一边招着手,笑的鱼尾纹几乎要掉到嘴角,一边叫着“这儿,这儿,高兴,过来。”阿宅说“那个人是谁啊,你外婆?”羊白了她一眼说:“那个女人那么年轻,你瞎啊?”

我一左一右的挎着她们俩的胳膊肘,甩了甩头发说:“那个女人,好像是我妈。”

五秒钟以后,我甩开羊和阿宅,向前面走过去。

戏剧性的是,我那声“妈”还没叫出口,猛然闪过来一个浑圆的雄性身影,在我面前站定.而我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就猜测到了郭芸接下来要说的话。

郭芸,是我妈的名字。

“高兴,这是你严叔叔。”

可怜我那声还没交出口的“妈”,被一个“哦”抵了过去。

我转过身挥挥手让阿宅和羊先走,她们面露担忧的望着我,我挑了个眉,示意没事。

“高兴啊,最近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压力太大啊,你外婆做的饭你不喜欢吃吗?”郭芸首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她似乎在努力让气氛不要那么僵硬,让我们的关系显得自然一点,只是她的表达方式有些太过于做作。

我看着郭芸的窘态,突然放声笑了出来。

“高兴真是性格开朗,果然像你说的一样。”这是那个胖乎乎的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这时候我才转过头打量他,用一种极其不友好的、审视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中等身高,头发浓密,皮肤很白,像模像样的穿着一身西装,打着领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啤酒肚,我还以为郭芸会找一个多帅的男人呢。

真是失望透顶。

我不知道哪来的脾气,反怼了一句:“那你眼力见儿可不够好,我不是阳光美少女,我是不良小混混。”说完这句我明显的感觉郭芸从旁边拽了我一把,我得意洋洋的等待着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出现不知所措的表情,奇怪的是,并没有。

他只是咧嘴笑,没有一丝尴尬的看着我。

然后说:“你好,高叛逆。”

我不甘示弱的回了句:“你好,大胖子后爹。”他接着问:“高兴,你的名字很特别呀,怎么起的?”他在问这个问题之前郭芸一定已经告诉了他答案。这种套近乎的方式真是糟糕透顶,差评。

我没有回答反问他:“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上我妈的?”郭芸听了这话很不淡定。男人却还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次换我有点尴尬,我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对郭芸说:“我外婆做饭好吃着呢,她每天都陪着我,对我比对亲生的还好。

”郭芸果然是个很好猜的更年期女人,她不出所料的眼泪汪汪的抓着我的手说:“高兴,妈妈对不起你,这次我一定回来好好陪你。”

我无所谓的点了点头,用余光瞄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他看着我们俩,若有所思。

“神经病。”我想。

那天我们在外婆家吃饭,是严河下的厨。

“严河”这个名字是郭芸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告诉我的。她说严河是一个离异的男人,没有孩子,他们认识相处了半年后决定结婚。太无聊了。

我想。“大堰河,是我的保姆。”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笑到喷了一嘴的火轮果在茶几上。

经过第一次见严河时站在街上大笑那次,我的笑点经常把郭芸搞得一头雾水,她可能在心里觉得是由于她的母爱缺失导致了我精神的异常。

很久以后她告诉我,要不是严河拦着她,她就准备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

第二天我把严河的名字和那首诗歌的不解之缘告诉阿宅和羊的时候,她们俩几乎笑断气,太好笑了,真的是。

真是,太好笑了。

真是,太奇怪了。

我是个没有老爸的假少女。据我外婆控诉,我爸在我一岁半生日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多潇洒啊,不愧是我爹。

我当时上初二,长期淫浸于文艺青年写的游记和散文。我很自然的脑补了一万种我亲爸离家出走的浪漫场景,最满意的一个版本是他身穿白衬衫和牛仔裤,背着卡其色的帆布包,在梨花盛开的时刻乘着月色离开。

“我真是个天才”,我想。

我倒是也没追究为什么那个生下我的男人要离开。或许,我长得不够可爱吧。

这些都是前话了。

后话是,当天晚自习下,郭芸又来接我了,这次开了一辆红色的小轿车。

她把我,以及万般推脱但是没有成功的阿宅和羊一起拽上车,热络的边开车边聊天,羊在我耳朵旁边悄悄说:“你妈妈好热情啊,还很有气质。”我翻了个白眼给她表示不想说话。郭芸像所有女儿同学的好阿姨一样,把阿宅和羊送到了家门口,然后掉头去往另外一个方向。我说:“你要带我去哪?拐卖儿童是犯法的你知道吗?”郭芸很无奈的在后视镜里看着我说:“你怎么能跟妈妈开这种玩笑呢,我现在是要带你去咱们家啊,我跟你外婆都说好了,东西都帮你搬过去了。”

我瘫在座椅上的身体向上弹了一下头碰到了车顶:“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不去,我要回外婆那儿。”我表示强烈抗议。

所以无法解释当天晚上我乖乖的去了郭芸口中的“新家”,真的不是我没有原则,而是这个更年期的妇女太过于玻璃心,我怕她一着急一上火,车开跑偏了把我带沟里去。

那天晚上我一进门就看到面对着大门的一个卧室,严河站在立式梯子上,两条粗壮的手臂正抬起来往天花板上安着一个云朵形状的灯罩。

“真好看呀。”我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耻辱。严河看到了我,立刻从上面笨拙的挪动下来,把梯子合起来搬到一边。说:“不好意思啊高兴,你房间有几样东西没安好,我就没跟你妈一块儿去接你。”我看着他脸上有汗留下来,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没关系”。

他听到句话好像很受用,接着说:“来,你看看”他带着我进到刚才的卧室,“这些墙纸啊,台灯啊,还有装饰物,都是你妈看的,我说让你自己挑吧,她非说她肯定懂你的心意。”不得不说,虽然郭芸常年不和我生活在一起,她还是很懂我的喜好的。

她知道我喜欢向阳的窗户,蓝色的墙壁,原木书桌,容量极大的书柜,黑白条纹床单,床上不要任何毛绒玩具。

而这些在这间房里都有。

我假装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遍,扬起嘴角对一旁一脸期待的严河说:“嗯,挺好的,你为了讨好我妈还真的是煞费苦心呀。”然后我坏笑着看着严河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心情很好。没有像其他重组家庭的孩子一样撕心裂肺的抗拒一番,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始了和两个中年夫妇的同居生活。

我有点不甘心。按道理我叫郭芸一声妈,叫严河一声爸。

“其他重组家庭的孩子都叫爸妈的”,阿宅和羊告诉我。

我确实也试着这么干来着。

事实是,在我某天下午回家准备开口时,光荣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然后我终究还是忍着痛一脸淡定的看着向我走来的“妈”说:“郭芸,我饿了。”第一次尝试叫妈以失败告终。之后我开始像所有重组家庭的少男少女一样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郭芸和严河为我创造的美好氛围中。

就在我准备在“其乐融融”的家庭环境下“茁壮成长”的时候,叶修平转学过来了。

注意,这不是让人脸红心跳的狗血爱情故事,而是一段屈辱的血泪史。

我第一次遇见叶修平是在初二,那时我已经和羊还有阿宅成了死党。那时还没有“女神”这个词儿,要是有,羊绝对担的起。她拥有众多追求者。而叶修平,就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位。

我一直觉得他的名字是老一代艺术家才会有的名儿,但据说这是他那个老艺术家的爹给起的。至于我为什么和羊的追求者结下了梁子呢?很简单,叶修平实在是我见过最厚颜无耻的人。别人追羊,都是清晨带个早餐啊,课间放个酸奶,最多再跑完八百米扶一下,递个水什么的。叶修平采用的是死皮赖脸软磨硬泡法,每天在食堂、操场以及班门口蹲点,围追堵截。作为热血少女,作为羊的朋友,我义无反顾的出了这个头。我站在个子高我一个头的叶修平面前,挺起胸膛说:“羊她不喜欢你,你不要再来缠她,离她远点。”然而就在我说完这句话,准备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离开的时候,叶修平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当时我站在离地面四级台阶高的地方。然后,我在阿宅和羊的尖叫声中摔了下去。因此三年后再次见到叶修平,我最想做的就是从十二层的楼梯上把他推下去。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当天晚上回家后,我坐在客厅,郭芸在做饭,吸油烟机很大声音。我关上厨房门背英语单词。看到严河在弯着腰整理鞋柜,他很胖,蹲下去真的太为难他了。

我没头脑的来了一句:“你这么胖,没想过减肥吗?”

我问这个问题是有渊源的。

在我与叶修平结梁子事件中,我最绝望的不是他推了我,而是,彼时的我是一个身高155体重138的大胖子,又矮,又胖。因此,当叶修平推了我一把之后,我以一个圆润的球状姿态从楼梯上圆滚滚的滑了了下去,并且,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那是课间的楼梯,来来回回都是走动的学生,在我完好无损的被阿宅和羊扶起来之后,我隐隐约约却又无比清晰的听到有个男生说:“肉多就是好,这么摔下来都没事儿。”肉多就是好,就是好……这几个字一直回荡在我耳边。那次我一滚成名。

“八年三班的高兴的肉有抗摔功能”这种话开始甚嚣尘上。那件事儿至今不愿被我提起,真实原因其实是这个。

现在回想起来,它带来的唯一的好处是叶修平从此再也没有骚扰过羊,另外的那些追求者也开始可以保持距离。我自豪的跟羊说:“看,我帮你斩光了一大半烂桃花。”心里却再也不想回忆这件事儿。严河听到我问他问题,直起身来,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爽朗的笑着,看起来很憨。“我听说你以前是个小胖妞来着。”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给了我这么一句,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我那段屈辱的过往讲给他听。他一脸严肃的听完,没有笑。他居然没笑。别人听到这件事都会大笑的,毕竟大家都能自动脑补一个138斤的胖妞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壮观场面。“你能想象到吗,一个瘦弱的女生如果从楼梯上摔下来,大家会说,那是意外;但是一个138斤的又矮又胖的我从上面摔下来就不叫意外了,那叫事故现场,事故现场你懂吗?”我最后义愤填膺的补充道。

说完我自己都有些惊讶,我居然跟他说了这么多.我烦躁的挠挠头,扔下一句“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就匆匆跑进卧室。

当天晚上郭芸用糖醋排骨诱惑我我也坚守阵脚没有出现在餐厅。

我以为严河会很心照不宣的跟我保持默契,绝口不提这件事.

但他是严河,严河不是普通的中年男人,他是“非典型继父”。因此在高二的家长会上当我愤恨地盯着远处的一个点不放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严河很敏锐,没错,我盯着不放的主人就是叶修平。

我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吼道:“严河你要去干嘛?你给我回来”

然而,迟了一步,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严河先生走向叶修平和他爸站着的地方,深入的交谈了一番。交谈的内容,大致是关于初二的时候叶修平如何追求我,被我拒绝后,恼羞成怒将我从楼梯上推了下去。这些都是星期一上课时叶修平气势汹汹的把我堵在楼梯口告诉我的。“你行啊你,胖子,都这么三年没见了你还记仇呢?我不就推了你一下吗,而且你老人家不毫发未损吗?你还拉着你后爹给你撑腰来了?”我有点懵,一把推开了叶修平,翘课跑回了家。

“严河,你这个老男人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叶修平追求我被我拒绝了’吗?”

严河正在拿小铲子给我桌上的多肉松土,听到我暴躁的声音,他翻了一下眼皮,淡定的开口:“哦,你知道啦?本来打算做好事儿不留名的。”我反击道:“叶修平都来找我了,你是故意害我的是吧?”严河一脸无辜的看着我说:“当然不是啊,我只是篡改了一部分事实,但结果并没有改变啊,他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总是真的吧。”

我能感觉到我头上的青筋在暴跳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对着他大吼了一声:“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我亲爸和郭芸都没管过,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做啊,我不用你来讨好我。”然后摔门逃跑。我在大街上晃荡着,不能去外婆家,她要是看到我这样保准又得问,可是除了外婆家我又无处可去。阿宅和羊还没下课,我能去哪啊。

“玛德”,我骂了句脏话。

接着我眼尖的看到了一家新开的避风塘,我是冲着店门口牌子上那九个大字“今日活动,可无限续杯”进去的。我在里面坐了三个小时,用身上仅有的十五块钱点了一杯珍珠奶茶,当我第n次要求续杯的时候,柜台前的小姐姐终于不能愉快的保持微笑了,她拉下脸来,重重的把杯子按在我面前,然后我就转身走了。

临走还不忘回身说了句:“服务态度真差。”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我溜回家,没有人在。我蹬掉鞋子上床,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我想睡死过去。

再次醒过来是听到钥匙开门声的时候,我有气无力的拽过闹钟,上面显示七点半,我看了看天色,居然都傍晚了。我听到了严河和郭芸的声音,但是只有两秒钟他们俩就安静了下来,大概是看到我客厅里甩着的鞋子了。进门就甩鞋是我的习惯,以前外婆老说我,我也没改,来了新家以后郭芸也说过我几次,不过后来严河一直会在郭芸看到之前,把它们整整齐齐码在鞋柜里,我因此没有再挨过骂。

他们俩没有进我的卧室,只是在八点钟的时候郭芸蹑手蹑脚的进来放了一盘饭,我蒙在被子里的鼻子还是准确无误的分辨了出来那是红烧狮子头的味道。

等她蹑手蹑脚的出去之后,我轻轻的掀开被子,坐到桌子前面狼吞虎咽。

“反正郭芸又没得罪我,她做的饭我凭什么不吃。”我心安理得的想。我当时选择性的遗忘了郭芸根本不会做红烧狮子头这个事实。当然,这是后话了。那天过后,我与严河陷入了冷战。具体方式就是,他在客厅我在卧室,他在厨房我在客厅,他在卧室我在厨房。总结来说就是有他没我。

郭芸曾经在厨房旁敲侧击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儿,看来严河什么都没告诉她。

这个傻女人肯定脑补了一万种肥皂剧里演的“继父与继女关系不和”的狗血片段。

终于,在严河好几次跟我擦肩而过欲言又止之后,他在一个清晨我准备上学的时候叫住了我:“高兴,我送你上学吧。”

“不用。”我冷冷的说了一句。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换了鞋跟了上来。走的时候我明显瞥到了郭芸忧心忡忡的小眼神。

我大步走在前面,企图甩掉他。毕竟他是个胖子,走的肯定没我快。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当快要走到学校的时候,我忍不住了,转过身压低声音说:“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严河摸了摸后脑勺,说:“咱们谈谈吧,高兴。”

我知道躲不过这关的,就转身进了上次那家避风塘,在确定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姐姐不在之后,我找了一个座位甩开书包坐下,扔给他一句:“我要珍珠奶茶,大杯的。”他去前台点了单,过来坐在我对面。

瞄了我一眼说:“怎么,还在生气?”我没说话。他兀自说了起来:“我是去找了叶修平他爸,虽然你生气了,但是我并没有觉得我做错了。其实你接受不了的从来不是叶修平推了你,而是你内心对自己的不自信,因为你那时候是个胖女孩儿,所以你一直装的那么无坚不摧,你接受不了被别人嘲笑。”随着一个一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我居然感觉他说的一针见血。

我这才开口:“那你为什么要说叶修平追我还比我拒绝,你明明知道他追求的是羊,而且我那么胖那么丑,他怎么可能追我,你这样说会让我在叶修平面前彻底没面子的知道吗?”

严河咳嗽了一声说:“这是为了让他也试试被人误会的感觉,也顺带整一下他,哈哈哈哈。”他还笑得出来。

不过他好像确实整到了叶修平,因为就在叶修平来找我的那天我清楚地看到他眼睛下面挂的黑眼圈,这一定是他古板的老爹拉着他讲了一夜人生哲理的杰作。

严河也许是察觉到了我脸色的变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的我向后缩了一下,要知道一个十六年半没有见过亲爸的人面对着沾染了“父爱”的动作,是很抵触的。我拽起书包,晃了晃手表说:“我迟到了,先走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补充一句:“你真唠叨。”

终于又回到了正常轨道,虽然我还是时不时的给严河找找事儿发发脾气,但是严河总是笑嘻嘻的跟我打哈哈,最后气得我跳脚。有一次目睹了我和严河斗嘴的阿宅对我说:“你跟严河还真像父女哎。”最让我摸不着头脑的一件事是我和叶修平的关系从那以后居然奇迹般的开始走上坡路。

有一次他在校门口碰到我,主动迎上来跟我并排走,他笑着说:“咱们现在两清了吧。”我白了他一眼:“想的美。”叶修平哈哈大笑,接着说:“不过老实说,你继父虽然在我爸那儿黑了我,但是看得出来他对你很上心啊。

你还别说,你初中138斤的时候和严河还他挺像父女的。”

第二次听到这种话,居然还是从叶修平嘴里说出来的。

我回了他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从那之后我经常遇见叶修平,他总是一脸轻松的跟我说话,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我们明明不共戴天的啊我记得。真是奇怪,他和严河一样,都是怪人。

高三上半学期的时候外婆过七十大寿,来的亲戚朋友看见外婆都说:“哎呦呦,看看你外孙女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姑娘了,真是大家闺秀啊。”

天知道那天那个“大家闺秀”的我经历了什么。就在寿宴的前一天,我被郭芸和严河带着在商业街试了一天衣服,每件都是裙子,我好几次怒吼:“我不穿裙子!”都被郭芸温柔的顶一句:“你外婆最喜欢女孩子穿的柔美一点了。”

更气愤的是严河居然不跟我在统一战线,而是附和着郭芸,重重的点头,脸上的肉都跟着一抖一抖的。我气得扔下一句“狗男女”,最后还是乖乖地脱掉我的牛仔裤和球鞋,穿上了那件镶着蕾丝边的小洋裙。

郭芸对于打扮我这件事很热衷,我强忍着脾气被她摆弄着。严河很配合的在一旁拍照,完全不知道他的西装都要盖不住他的啤酒肚了。

后来我又问起他:“你为什么能放任自己胖成这样?”他从电脑桌下面拿出一本陈旧的影集生涩的翻到其中一页,指其中一张照片给我看。即使照片已经有些发黄,即使照片上的人跟我面前的人相差十万八千里,我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严河。

不同的是,照片上的人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很青涩,最主要的特征是很瘦很俊朗。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照片,好像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严河一脸自豪对我说:“这就是年轻时候的我。”我扶了扶下巴对他说:“你还好意思说,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

他哈哈的笑着,说:“高叛逆,你能保证你现在喜欢的那些好看的男生到35岁不秃顶,不长啤酒肚吗?”还没等我回答他又说“每个人都会有上了年纪的时候,当然有一部分人身材和相貌都保持的很好,但是毕竟是少数。我就是个普通的中年人,我经营家庭,努力工作,我喜欢吃你妈做的饭,我很幸福,所以我胖了。”

我说:“这是借口。”

他说:“借口又怎么样呢,我找了个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幸福还不行吗。你初三毕业减肥的时候有多痛苦你还记得吧。

所以啊,我们都要平静的接受自己的变化,不管是脸蛋还是身材,有的人喜欢健身当然很好,但是不喜欢就不要再勉强自己接受。这样,你才能懂得真正的自在是什么意思。”

“找个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

这个解释我很喜欢。

严河说得对,我现在依然无比清楚地记得当年我是如何甩掉30斤肥肉的。

每天早晨五公里,晚上五公里加一百个仰卧起坐,不吃下午饭,杜绝一切甜食和肉类,包括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和红烧狮子头。每天逼着自己做这些事情,给自己洗脑说我要瘦下来。

我把这些告诉严河,他对我说:“其实胖也好,瘦也好,按你喜欢的方式就好。”这很好。

高考完之后。我跟郭芸说:“我要去蹦极。”郭芸坚决制止。

严河却用了一个晚上说服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这个正处于更年期的妇女的。我只知道最后严河战战兢兢的站上了蹦极台。我才明白他用自己陪我跳做保证才说动了郭芸。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淡定的男人这么不淡定,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腿都有点抖。他在我前面跳,跳的时候我明显看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跟敢死队要去完成任务一样。蹦完之后,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的站在我面前,挺直了腰杆儿,对我说:“高叛逆别怕,老爸在呢。”

这是他第一次用“老爸”自称。他不知道的是,早在一年前,我就在澳门塔蹦过极了,那时我还因为自己的叛逆而感到骄傲,那时郭芸还没有把他带到我身边来。

他像个唐僧一样叮嘱工作人员栓牢我,还把我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我跳的前一刻他又说了那句“别怕,老爸在呢。”

即使我知道他还没从刚才的蹦极中缓过神来,即使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还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纵身跃下。

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有一次我跟严河暴跳如雷的吵完架,他还做糖醋排骨和麻婆豆腐给我吃;

有一次我连续一个月五点起床后跑到他和郭芸卧室门口,用四川话念《大堰河,我的保姆》闹醒他们;

有一次我去那家避风塘喝奶茶遇见了那个被我得罪过的小姐姐,她用眼睛白我,被不知真相的严河看到,上去对那个小姐姐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政治教育;

还有一次他看到叶修平跟我一起回家之后,郑重的找叶修平谈了一次话,内容大致关于“想追高叛逆,你得如何如何做”,我得知后气的喷了一口老血……

我蹦极所在的地方远没有澳门塔高,我选择那里是因为下面是一片很蓝很蓝的海,和严河帮我贴的墙纸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听着风的声音,慢慢张开胸前的手臂,逆着风大喊:“大堰河是我老爸!”我觉得他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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