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我的外祖母是一位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的聋哑人士。小时候听妈妈和我说过,外祖母并非先天聋哑,她一两岁的时候遇到了一次鬼子进村,虽说保住了性命,但是在经历极度惊吓过后就大病了一场,此后便双耳失聪也一直不会开口说话了。但是她是非常聪明和讨人喜欢的,从小外婆便知道帮家里料理家务,等稍微长大一点就更是心灵手巧,然而毕竟是有残疾,加上家境贫寒即便到了适婚年龄也没有人介绍对象。

      后面托人介绍,外婆嫁到了一户更为贫穷的人家,也就是我的外公家里。外公比外婆大了不少年岁,而且身体也一直不是太好,但是两人同病相怜,夫妻二人共同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日子是苦了点,但却也还过的去。婚后的几年里,几个女儿相继出世,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欢声和笑语,但同时也带来了更加沉重的负担。我妈妈在家排行老大,所以很多事情她还记得很清楚。听妈妈和我回忆说,等到第五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外公的病也变得越来越严重,要经常吃药,这对于一个本就贫困的家庭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家里丧失了一个主要劳动力不说,还得把辛苦得来的粮食拿去换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外婆便带着她的几个小女儿在外面乞讨,无论严寒抑或酷暑,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后面跟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往返于这村与那村之间。

      似乎上天也觉得这个家庭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艰难,没有儿子可能也是一种恩泽,几个女儿只要能拉扯长大,便可以不费太大功夫就能顺利地成家。大女儿结婚后不久,外公便离开了,妈妈每说到这里都非常感慨:外公不如外婆那般幸运可以等到好日子来的那天。后来五个女儿都成家了,再后来几个女儿又都有了自己的儿女,外婆有了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老人家一生最大的快乐就是逢人便细数她的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们。

      几个女儿都说这个老太太喜欢到处乱跑,其实跑来跑去她连这个县城都没有出过,并且也没有乱跑,她只是往返于几个女儿的家里,她想知道几个女儿的现状,这是一个母亲应有的权利,更何况还是一个已逾古稀之年的老人。

      有母亲在的日子里自己总是长不大的孩子,只要孩子们都过的好母亲又何尝不能像一个孩子般简单地活着呢!以前觉得外婆就是一个老小孩,她总是喜欢用十个指头和别人细数过年剩下的天数,这一次双手反复了十几次,说明过年还有一百多天,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双手只反复了几次,说明过年越来越近了。每次看见她这样做的时候,我也只是在旁边微笑的看着,没有太在意,更不会去过问缘由。后来,到了过年的时候,当看见自己的女儿女婿们都聚在了一起,当看见自己的孙辈和重孙辈在自己身边谈笑嬉戏的时候,从她脸上泛出的从未有过的满意微笑里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我是外婆的长外孙,可能是小时候经常呆在外婆家的缘故,我能得到的疼爱似乎也比其他孩子要多。记得在外婆家度过的那段童年时光,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美好最纯真的回忆。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早上不用被早早地叫醒,起来便有早餐可吃,下午疯累了,玩饿了回来总是有凉好了的糖水可以喝,有我最喜欢的猪油开水泡饭吃。傍晚天还没黑,外婆便给我洗好澡,然后我躺在凉席上,盯着满天的繁星,被外婆一扇一扇送来的清风渐渐吹进了童年的美梦当中。

      那时候我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可真长啊,长到从来不会觉得外婆会离开我的。后来我上了大学,我能和外婆一起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才能见上面。记得那时候手机并不普及,不知道外婆是从哪里知道手机的,硬是要给我买一个,她把平时女儿女婿们给她的零花钱攒下来的一千块钱都在我返校前给了我,一再叮嘱要我买个手机然后经常打电话给她。我的第一部手机便是我用外婆给我的钱买的,当我买好手机后,才突然发现,外婆自己没有手机我又怎么打给她呢?就算她也有手机,她也听不见,她也不会说啊!

      都说老太太身子骨硬朗的很,肯定能长命百岁的,但是她最后还是离开了我们,那一年老人家86岁,时间在她一生的旅途中划上了句号。86年是很长的时间,但对我来说终究是短暂的,没有应有的陪伴,甚至于连记忆都变的零散,当我意识到再无机会和外婆一起了,难过与悔恨便一直在心中不能平复。

      这一天来到九华山大佛脚下,时间已是下午五点过后,过了瞻仰佛像的时间了,我只好悻悻地离开。我顺着自己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就在离开正门马上要走上一座拱桥的时候,我看见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妇正半蹲在拱桥旁边,眼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不时地会挥舞一下从放在地上的竹篮里拿出的东西,这一切都在表明她是想兜售一些什么,或许是矿泉水饮料又或者是自己烧的什么饼,也许会是当地的某个特产吧。然而无人问津,即便有时候她特地前倾身子朝向过往游客,特地夸大手臂挥舞的程度,也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游客来说她可能只是一个会活动的桥边的石像罢了。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伴随着夜幕的降临似乎今天要提前结束白天了,我正准备加快脚步走过这并不是很长的拱桥的时候,老人突然站起身来,虽然弯腰曲背,但是动作倒是敏捷,她向三五个僧人模样的人走去,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使劲比划着(后面我才知道是一块钱的硬币),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我也可以听到,但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也由此确定她是不会说话的残疾人士。这一特征对于我来说太过于熟悉了,眼前的这位老妇人是越看越觉得相似,就在那几个出家人和其他游客一样径直走开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老人的心境:一天就要结束了而她没有任何的收获,在佛家的胜地即便是这种接近于乞讨的付出难道不该也有应得的回报吗?

      我向老人走去,用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下,就像很多年前比划的一样,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眼前是如此的相像,是地藏王菩萨显灵了吗,我竟然还能看到我慈祥的外婆!我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是早上旅馆退押金给的20块钱现金,老人心领神会马上从我手中接过钱满意地走开了,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下,其实也不必了,背影对我来说已过于奢侈,与其说是我在帮你不如说是你在帮我,地藏王菩萨借助您的身躯让我在外婆去世的半年后再次感受到:其实她一直都在。

      又到了一年春节的日子,如果外婆还在的话,除夕团圆桌上定会有一张比孩子笑的还要灿烂的笑容。天黑了,天堂那边是否也会有如此热闹的烟花爆竹。思念化为一行行文字,文字变成纸上一个个信使,来到外婆的坟前,焚烧,安安静静地送他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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