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让贝多芬来过

A区11排11座。落座以后一抬头,发现我面对的正好是舞台上三角钢琴的琴键,也就是说,一会儿就要开始的《布赫宾德演绎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七)》,钢琴家怎样用一双手在琴键上征服史上最难的三部钢琴奏鸣曲的过程,我不仅能听到,而且能看到!网上购票,座位选择是随机的,我有多么幸运!

被公认为史上最难弹奏的三部钢琴奏鸣曲,都来自乐坛圣者贝多芬,它们是E大调第30号钢琴奏鸣曲(以下简称op.109),降A大调第31号钢琴奏鸣曲(以下简称op.110)和e小调第31号钢琴奏鸣曲(以下简称op.111)。其实,就钢琴奏鸣曲而言,贝多芬的晚期作品还包括A大调第28钢琴奏鸣曲(以下简称op.101)、降B大调第29钢琴奏鸣曲(以下简称op.106)两部,但钢琴家安排音乐会曲目的时候,通常会将这三部放在一起,除了它们是贝多芬生命中创作的最后三部钢琴奏鸣曲外,还因为这三部作品蕴含着极有黏性的精神气质,“这组作品以技术探索为强大依托,营造、创建了前无古人、罕有来者的至高精神境界,在表现深刻的思考、深邃的体验和深厚的情感方面,至今仍是无与伦比的典范,近两百年来感动着一代代全世界的音乐家和爱好者”,上海音乐学院的杨燕迪教授如是说。

是不是像杨燕迪教授所言,贝多芬的三部晚期钢琴奏鸣曲是这样感动爱乐者的?可能如“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莎士比亚”的评价一样,我们被贝多芬感动,各有各的情形,不过,贝多芬这三部作品为钢琴家设置的技术障碍,借座位之佳于3月19日晚的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我目睹了从捷克移民至奥地利的钢琴家鲁道夫·布赫宾德的完成过程,真是步步惊心。

去现场听一轮全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上一次的演奏家是格哈德·奥皮茨。奥皮茨体型彪悍,哪怕是重量级的op.106,在他也不是个体力活儿。鲁道夫·布赫宾德就不同了,年逾古稀依然玉树临风,前六场听下来,不少乐迷评价他的弹奏有些清淡——那是夸赞之词。有没有人不满他触键不够实呢?我想是有的,所以,我特别担心他怎么演绎op.110和op.111,这两部作品,尤其是只有两个乐章的op.111,不少乐句需要大力士的力道呵!果然,弹到那些乐章时,身体轻捷的布赫宾德几乎将身体的重量都加到了琴键上。

让我感觉最赏心悦目的,是布赫宾德对琶音的处理。op.110、op.111中贝圣在五线谱上安排的琶音之密集、速度之迅疾,想必是难倒过不少钢琴家。你看布赫宾德,手指在空中时柔情万丈,一旦触键,却能让琴声铮铮。至于左右翻飞哪怕跨越几个八度,布赫宾德的表现也让我们觉得他是信手拈来——即便是在处理op.110结尾部分贝多芬用琶音构筑起来的音乐斗拱,他也能让复杂的技巧大隐于美妙的乐音中,布赫宾德炉火纯青了。

散场以后,我听见乐迷议论,音乐会时长不够。为了充分体现三部作品精神上的连贯性,这场音乐会不设中场休息,8点开始的音乐会,9点12分就结束了。我也嫌音乐会时长不够,这是从性价比的角度而议。如若从分享贝多芬的晚期作品的角度出发,一个晚上聆听一部作品,就足够了。我就在听op.109时倾注了太多的热忱,以致音乐会进入到op.110和op.111时,注意力总是不能自已地分散开去。

也是因为我个人太喜欢op.109了。临去现场聆听布赫宾德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七)》,我翻出施纳贝尔和肯普夫的唱片听了他们弹奏的op.109、op.110和op.111,尤其是op.109,三位大师各有千秋。第一乐章,我听来是跛足的小鹿在快乐地跳跃:施纳贝尔在冷静地旁观,肯普夫在宽怀以度,布赫宾德则是不绝如缕的爱惜。经过第二乐章最急板的挣扎和搏动后,三位伟大的钢琴家在作品的第三乐章里展现出了烙印上强烈个人印记的op.109的主题:认同贝多芬用音乐对彼岸世界的召唤,通过这种召唤让我们身处的有欠缺的此岸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富有人性。

春天已经挂上了柳梢,这些天的微信朋友圈,总有乐迷用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来迎接春天。《春天奏鸣曲》,不用听,想起来就是争先恐后花开的声音,可我更愿意用op.109来迎接春天,那是贝多芬经历过人生的严冬后,亦即耳聋后世界变得寂静无声时想象琴键能发出的声音写给我们的来自生命的启悟: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

感谢鲁道夫·布赫宾德在这个春天缓缓而来的时候将全套贝多芬钢琴奏鸣曲送到我们身边,从而让我们这些受惠于贝多芬作品的乐迷得以在怀念故人的日子里,能用在琴声中欢聚的方式感谢贝多芬,感谢上帝让贝多芬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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