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之兰(之四至之六)

之四


安静了也没有多大一会,她在他背后趴在他的肩头上好像是睡着了。他轻声喂喂她,她也浑不理睬了。他才转身回头,先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抱起来往卧室里送。

她总是这样很轻,那种大约是类似于半太空的那种情况的轻吧?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吃力的。即使是这样抱着她走上个一里两里地的,估计问题也不会太大。

他就曾经这样抱着她登过巍曦大坝。那次两个人去郊游自助烧烤,登巍曦大坝不到一半的时候,她忽发奇想说要他背着或抱着她上去,他二话不说就像此刻地这样平抱起她,一直到登上坝顶才将她放下来。面也不红,气也不喘的。

他轻轻地将她抱到床上放好,因为怕弄醒了她,也没有帮她脱衣服,便给她扯了被子盖上了。没有想到,刚盖好被子,他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却被她的手突然牢牢地抓住了。她的眼睛睛半睁半闭的,冷哼了一声,问他,把她扔床上就不想管了是不是?

她命令他将她拉起来。他抗命不从,说,他不,说她都这样了还是消停消停安心地睡上一觉好了,不管什么事也都得待好好睡上一觉起来再说。她诘问他,她这样是哪样了?他不是说她没有怎么太醉而且还是刚刚好欲醉未醉的那种吗?

他好像被她堵了一下,但是旋即便说:“你的确是没有怎么太醉而且还是刚刚好欲醉未醉的那种呀,可是,没有怎么醉不也是得睡觉么?任谁睏了他该睡觉也都得睡觉的,睏了不睡觉那哪里成?”

但是,她却说她也没有怎么太睏,她都还不想睡觉,她都还没有什么睡意,再者说了,她睡衣也没有换上,澡也没有洗过,这样就睡觉了,他要叫她如何能睡得着?她说,他是知道的,没有洗澡她是怎么睡不着的。

想想她好像也的确是有这么一点讲究的吧。他在床沿上坐下来,说:“傻丫头,就莫要管什么洗没洗澡了,暂且将就了这一回不行么?”她不答应。她说有些事情可以将就,有些事情却是不可以吗将就的,像洗澡睡觉这样的事就是不可以将就的。

她话未说完,也不用他拉,她便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她又说她不想睡为什么偏偏非得要逼着她睡?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他越这样她就越是睡不着了。

他本来想把她按回被窝里的,却又到底不忍心对她太用强了。奈何不得,就任她再折腾折腾几下好了。

但是,她却又哪里只是折腾几下就罢得了休的?她又振振有词地说她还打算今儿个一整个晚上都不要睡觉了的,她还打算要通宵达旦决不合眼不眠不休地与他呆在一起,她不想她明天就要远离家门前往驰援了,今儿个晚上这么金贵的时光却还用来呼呼大睡,糊里糊涂的在梦里度过,那得有多浪费。

她这么一说,他的一颗头就陡然的大得仿佛肩膀都有点擎不起了。没有想到,她朱林小兰一个如许温婉可人的小女子,不折腾便不与你折腾,一折腾起来竟然还能有如许近乎疯狂的一面。

他甚至都无法想象,若然果真是通宵达旦决不合眼不眠不休,那么在这么长长的一夜里,她朱林小兰又都会劳伤憔悴成怎样的一副样子?除了心疼还是心疼。这女儿家喝高了,原来也是这样的不容易伺候。

不过,又想想,她也可多半能只是说着玩玩的,过过嘴瘾而已,是当不得真的,哪里可能她还真的就做得到通宵达旦决不合眼不眠不休?他也就只是打马虎眼一般嗯嗯啊啊应付了两下。

但是,她却似乎并不是说着玩玩过过嘴瘾当不得真的。她突然生龙活虎地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踏着轻一下重一下的脚步,抖抖擞擞地走出了卧室。

怕她摔倒,她一开步的时候,他便上前欲掺扶她,被她甩手拒绝了,只好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她的后面。走到卫生间门口,抓着门把手,她过头来,噗嗤而笑,说:“我呢,是要进去撒个尿,你还要继续跟着么?”

他大汗,脸上仿佛落了一脸的灰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她的话才好,只是笑比不笑还不如地笑了笑,退了开去。这下把他弄的,就好比他是那什么的一个猥琐男被她小施计谋抓住了现行。

他坐在沙发上捡起撂在茶几上的手机翻看微信。所有的群,都是疫情相关的信息如雪片般地铺满铺满,无有别的。

这才大年初二。昨天除了疫情之外,还能看得见新春祝福的文字和图片,也稀稀朗朗的还能抢到那么几个土豪群友布施的大小不等的红包,今天这些都没有了。

这个新春过的,是不是就这样已经算是过完了?如同一位来得很不是时机的大客人,被轻慢了,被冷落了,便趁着人不注意匆匆忙忙仓仓皇皇悄然地寞寞地不辞而远去了?

现在此刻,再来浏览各色疫情相关的信息,与之前不知道朱林小兰明天将要前往驰援B市的时候的那种浏览,在他尤易帆来说,自然已经是两种大不相同的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不同,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心里清楚,便是说出来别人也不一定体会得了的。

好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没有落到了你本人或者你的亲人的头上,与落到了你本人或者你的亲人的头上,即使是感情再细腻的人,体会到底也还是有所不同的,所谓完全身同感受,在许多的时候,其实仅仅只是能够做为一种辞令罢了。

他记得有一次,某个群里转发了一条关于轰动一时的某人疑似嫖娼被过当执法致死案的链接,群员甲就此发了一条施恶者其实也很值得同情云云的言论,遭到转发链接的群员乙质问,如果死者是他群员甲家里的亲人,他还会这样说吗?

像群员甲这样的人还是少之又少的。像转发者群员乙这样的人,大概已经算得上是比较能够身同感受了吧?但是,恐怕与死者的亲人的体会到底也还是有所不同的。

亲人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个也正常,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林小兰在卫生间里呆的有点过长了。她说是撒个尿,便是解两个大手好像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呀。莫非是坐马桶上睡着了?他不放心,撂下手机踱步地过去。

他敲了敲磨砂钢化玻璃门。没有动静。他又敲了好几下,里面,朱林小兰才憋不住了开口问他干嘛呢?他问:“你在里面干嘛呢?没有什么事吧?”她说:“我在卫生间里能有什么事呀?”

她让他莫要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她太宽了。他还是很有些不放心,他灵机一动说他憋得不行了,也恨不得要马上解决了。她说:“不是还有小卫生间吗?你去那边解决吧。”

他急声地说他不,说他怕等不得跑来跑去的了。未待她回话,他扭了一下门把手,还好,没有被反栓上,一扭门就开了,却见朱林小兰是坐在化妆台前化妆。

都这么个大晚上的,她居然兴致勃勃地躲这里化起妆来!她这化的又是哪门子的妆?眼瞅着便要睡觉了,再者说了,她不是说还非得要洗澡的么?一洗澡,水一淋,这妆不就全白瞎了?按说,便是化个妆,好像也用不了这许多的时间吧?

他哪里知道,她是化了嫌化得不好又擦掉,擦掉了又再化,都反反复复好几次了。这会儿,她好像也才刚刚开始。见他进来,她便暂停了。

他嘴巴上倒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好像一个随伺的丫鬟那样规规矩矩地立在她的一旁,等着随时听候她的吩咐那般的。

但是,她还是感觉被他压抑到了,也不回头,只从巨大的化妆镜里打量着他,说:“你在我这里这么杵着,看着我干嘛?你不是说你都憋得不行了么?还不赶紧地解决去,要挨着拉到裤裆里?”

愣了愣,他才说:“你在这里面,我怎么拉得出来?”她笑道:“瞧你这个矫情的!你自拉你的,我不看你,你也莫看我不就行了?”又补一句说,“退一步说了,你便是让我看你一下又能怎么着的了?我又不是别人,你那里我还有什么稀罕是没有看过的?偏偏这下却又这样害起臊起来。”

他听得她说的好像有些格外的粗野了,她一向好像都还是很淑女的那种的,何曾见她有过这么粗野的风格?也算是开了一次眼界。只是他又好像很有那么点不太适应,便好像是有些招架不住了,于是说:“算你厉害,我说不过你,那你且在这里忙你的,我呢,还是去小卫生间那边解决好了。”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化妆罢,出卫生间之前,朱林小兰在里面急切地尤益帆尤益帆的大喊大呼,弄尤益帆,比听到盘子当啷一声摔落在地上那会儿还更为紧张,反应也比那会儿还更为迅捷。他一边嘴上答应着她,一边便只管起身开奔。

由于过于的紧张,才刚刚迈出去一步,他的一小腿当面处就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全红木茶几的边角,那么大而重的一张红木茶几都好像被他撞得挪位了不小的一下。这让他起了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在地。那个痛呀,直令他要昏厥过去,只是奇怪他却还能坚强地忍住,没有嗷嗷地叫出声。

幸好他还能一瘸一瘸地往她那边移动过去,并且一边移动一边还没有耽误他安抚她,让她莫要慌,莫要慌。他心想,她可能是看到蟑螂什么的了吧?总不至于在他家半豪华不豪华的大卫生间里,还能发现有什么小老鼠出没?

就在他快要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朱林小兰却如临大敌般地叫他打停,“你不要过来了,不要过来了。”她说她呼喊他就为了跟他说一下她马上就要从里面出来了,待她出来后,从他面前路过,他千万得把眼睛捂好了,她暂时还不想让他看见她,还须再等上一小会儿她才让他一饱眼福。

喔靠,原来是这样啊。他不胜抓狂。

他听话地用手将双眼捂上,仿佛是进行某种怪异而神秘的仪式一样,挺起腰身站得像一棵树一般的,欢迎她从他的面前路过。当然了,他尤益帆也并不是完全的那么老实和规矩的,实际上,他的目光也还是狡猾地透过了手指逢偷偷地窥望了的。

只不过是,因为毕竟是被手指捂着了,没有那么的方便,又因为她路过他的时候,她向着他的那边,被她高高地举起手臂给遮挡住了,而且,她的速度又是那么无法理喻的惊人,宛如脱兔,只那么眨眼间一闪,便已经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所以,他压根儿就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直接进的卧室。待得反应过来,他就好像是很有那么些不甘心了,就好像是非得要看一看究竟才得放手了。

他拔腿快步往卧室那边而去。这一下子,就哪里还能看得到他刚刚还那个一瘸一瘸的一丝丝的迹象。

他扭了一扭门把手,是被上了反栓的。许是听得了他扭门把手的动静,里面朱林小兰发话说他猴急猴急的干嘛呢?稍微有点耐心好不好?叫他起开一边呆着去,略等片刻她立马就会出来的。

虽然不明白她在卧室又还能玩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堂,他还是满怀期待。

他却也并没有如她吩咐起开一边去,而是依旧原地不动,只是提了气屏息着呼吸,紧闭着嘴巴,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却把耳朵贴到了门页上。

她在卧室也就只是脱了原来的衣服换好了她的那条珍藏的大红色的丝质吊带抹胸长裙就出来了。当卧室门豁然洞开,他几乎跟她碰了个满怀。


之五


在他的印象里,朱林小兰平日里是不太怎么喜欢化妆的。大多也就描几笔眉毛而已,好像连口红都不带怎么涂的。化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那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好像基本上都是闲置着的。

他见过她最化妆的一次还是他们婚礼的那一天。上午。一行人浩浩荡荡去酱油巷子她娘家迎亲。各种明目的叩门红包雨点般纷纷洒过,她的闺房门才终于启开,一袭雪白的婚纱的朱林小兰在千呼万唤中被叽叽喳喳的姐妹们簇拥而出。

做为新娘子的她,是经由专业化妆师精心地化妆过的。她本来就天生丽质,化妆师又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妙手,他看到的自己的新娘子,那般的明艳夺目光芒四射,比之时下那些个当红的美女明星应该也不会逊出一星半点的。一时看得他竟有些痴痴傻傻的。

然而,她今天晚上化的这个妆,就好像很是有一些不尽人意了。说句老实话,他都觉得她化的这个妆还不如不化妆的好。主要的问题是化得嫌太过浓艳。浓艳得都好像有些夸张了。都好像有种戏台子上唱戏的那种感觉了。虽然说她天生丽质,淡妆浓抹总相宜,但是,这样的浓妆艳抹就好像已经不能说是总相宜了。

当然了,也不能就说这种浓妆艳抹是不美艳的,相反,实际上却是过于的美艳了,美艳得已经近乎妖魅。完全不是他们婚礼那天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这种近乎妖魅的美艳,又或许还不乏有人就是喜欢这种近乎妖魅的美艳,但是,他尤益扬是不太怎么喜欢的。好像也说不出个什么理由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同有些喜欢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是,他还是被她深深的感动到了。

令他同样为之深深感动到的还有,她换上了这条大红色的丝质吊带抹胸长裙。这条裙子以前他也仅仅只是见到她穿过一次,也是在他们婚礼的那一天。

晚上。所有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终于都辞别而去了,该他们新郎官新娘子洗洗睡了。她在卧室里等他。他推开门只见在床头柜边坐着的她,整个人完全就是一团红灿灿的火。大红色的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盖头。大红色的裙子。

他没有想到她还给他弄了这么一节。之前她都没有给他透露过任何口风。以他的认知,这应该是电影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场景吧,这年月谁家结婚还会弄这么一节?至少在本地就是难得一见的。尽管这事出乎意料,有些古里古怪的,但他还是觉得非常有意思,还是觉得很有那么几分的惊喜。

后来不知怎么扯起来的,他问过她一次关于这么一节是不是有个什么特别的讲法,朱林小兰笑而不答,他也就至今无从得晓。她那天晚上穿的大红色的裙子就是她此刻穿在身上的这条丝质吊带抹胸长裙。

那次之后,他一直都没有见到她再穿过它。他好像听到她说过,这条裙子是如何如何的大品牌,如何如何的限量版,如何如何的价高吓人。她大概是把它当做收藏品一样的珍藏起来了,轻易舍不得穿了的。

而现在,她竟然又将它隆重地穿了出来。

一踮足尖,一摆腰肢,给他展示了一个优美的天鹅臂,她笑问道:“怎么样,被彻底地惊艳到了吧?”他往后仰了仰身子,不觉捂着嘴巴笑了,说:“是的是的,确确实实是被彻底地惊艳到了。”

她敏感地皱起眉头,面露不快之色,说:“怎么的,你是觉得不够好看?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臭美了?”

他错愕了一下,赶忙把笑收敛住了,否认道:“没有,我没有呀。你不能够这样没来没由的就猜测我是那样觉得了。天地良心,我可是千真万确的被你惊艳到了的。”她好像有异乎寻常的计较了,冷冷地哼了一声,质问道:“那你刚才还那样捂着嘴巴窃笑又是什么意思?”

他不认账,反问她道:“我捂着嘴巴窃笑了?你看到我有捂着嘴巴窃笑了?”她气恼地质问他:“难道那是我眼花幻视了?”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眼睁睁的便不认账是有些过分了,想了想,又一本正经解释说:“就算我刚才确实是捂着嘴巴笑了那么一下,好像也并不能就以此说明我的笑就是窃笑。你之所以认为我那是窃笑,大概就是因为我捂了一下嘴巴。但是,我捂嘴巴却也只是因为吃惊。不是说惊艳么?惊艳惊艳,也是一种吃惊嘛,吃惊了捂一下嘴巴也是很正常的,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谁叫我亲爱的婆娘是这样的令人惊艳?”

明明知道知道他的这些话说的是有些胡诌八扯的不着调儿,她还是听得展颜而笑,说:“算你巧舌如簧巧言善辞,勉强勉强半通半顺的好像也还是有些说的过得去了,”她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胸部,戳得他不住地后退,一直退到后背贴到了墙壁上,“不然,我一定饶不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虽然,他想不出如果饶不了他,她又能给他怎么个唬死人的饶不了法,也似乎有些不明白她所说的没良心所指为何,但是,他却也确确实实觉得自己好像很是有那么点没良心了。他自己心里当然清楚他那样捂着嘴巴笑就是窃笑,是因为她如此这般的浓妆艳抹而窃笑。

她朱林小兰明天就要远离家门驰援B市了。平日里不太怎么喜欢化妆的她,今天晚上却也把自己给来了这么一番浓妆艳抹。或许她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有些喝高了怕影响了颜值而这样浓妆艳抹的,但是,难道就仅仅是这么简单而已了吗?而且,她还如此隆重地换上了这条大红色的丝质吊带抹胸长裙,这条她只在他们婚礼的那天晚上穿过一次,就被她珍藏起来了一直舍不得穿的大品牌限量版价高吓人的长裙。

她这又是为了哪般他都能懵里懵懂的不知道吗?他居然还能没心没肺地窃笑。

他这样检讨着自己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的将她心疼地抱住在怀里了。“对不起了,对不起了。”他在她的耳边呢呢喃喃地低声致歉着说。她却又好像被他的致歉弄得有那么些糊涂了,说:“好好的怎么说起对不起来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好像不至于有对不起这么严重吧?”

他不听她说,只是仍然呢呢喃喃地低声说着对不起,一遍复一遍的。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会儿从他口里念叨出来的对不起,实际上已经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对不起三个字,实际上仿佛是在做着一种远比这三个字要含义丰富得多的婉转吐诉,一种暗码一般的吐诉。

她被他说得都好像有些酸酸楚楚的了,却带着点恶声气说:“你行了说够了啊,别再说了,你这样对不起对不起的,好像唐僧念经一样,念得我这心里怪难受的。”

她觉得,这种时候要说对不起,也更应该是由她来给他说一声对不起。

是呀,此去B市驰援,万一真的有点什么不测,如果真要说对不起什么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做为父母的女儿,她有些对不起生她养她的父母,之外,好像就是做为他的妻子,她对不起他尤益帆了。

她觉得他已经太对得起她了。他对她种种的好,即使是一个严苛的挑剔者,恐怕也无从挑毛剔刺的。自从确定了明天便要前往B市驰援,她总是不知不觉地就会想起他对她的种种的好来。

她以前时不时的也会想到他对她的各种好,但是,好像却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系统的全面的去想过。他的种种好,都令到她几乎所有的小姐妹莫不为之羡慕嫉妒恨了。

甚至还有这么跟她说过的,会不会他与她是宿世修得的缘份,不知道她朱林小兰是哪辈子给他行了什么大善,他这辈子是特意给她报恩来了?以前,她好像还有点不以为然,现在想起来,竟觉得好像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呢。

虽然是官家子弟,但是,他的身上都没有任何一丝丝令人憎厌的纨绔气,实际上是相当朴实淳厚的那一种。他为人善良谦恭,有良好的教养,有绅士范。他还勤勉,有担当,善解人意,又不乏有真情真性。除了有一手绝佳的厨艺,他还喜好读书,有学问。那种不是你读了什么大学读了什么研究生就能有的学问。这让他的帅气之中,又平添了一种难得的儒雅之气。

当然,对她来说,做为一个可挑剔的完美优质男,他最重要的一项还是,他爱她宠她宝贝着她,入骨去髓地爱她宠她宝贝着她。

她还曾经怀疑过他对她的这种爱宠,在结婚之后会不会有所减削。她是多心了。结婚之后,不仅没有一点减削,而且好像还越来越与日俱增与时俱进了。

她在医院里是一名护士。但是,回到家里,或者在其他只要有他尤益帆在她身边的场合里,她就是他娇贵的公主。

在他面前,她是任性的。任性都得有些乖张和刁蛮。她总是对他颐指气使。他好像还就是喜欢她对他颐指气使的。他惯着她,她说东他就东说西他就西,他却还总是只担心她会不会这样不顺意那样不顺意。

考虑到她上班的辛苦,而他做的那什么公务员相对来说却要清闲得多,怕她累着,他包揽了几乎全部的家务活。他还特别跟她立下规章,不许她十指沾上厨房水。

她都想象不出,别人家里的丈夫还会有比他尤益帆更称职的家庭妇男。有时候,她在心底里还会有那么点嫌他这样不是那样不是,甚至还会有那么点嫌他有些不够男人。

她挠了挠他的肩窝,叫他别只顾抱着她舍不得放,且让她先去洗个澡。他觉得她弄得有些颠颠倒倒的。这妆也化好了,裙子也换好了,怎么才想起来还要洗澡的了?他还舍不得放开她。

她问他:“我不去洗个澡,你都不会嫌我一身的酒臭味吗?”他伸出鼻子,翕吸有声地在她的脸上和脖子处闻了又闻,没得个什么正经地说:“香香的,哪里有什么酒臭味嘛,感觉比往常好像还要沁人心脾得多,我这么一闻,便不觉心旌摇曳浑身酥软,连站都好像有点站不稳了。”

她也就调戏起他来了,笑问他:“恐怕还不止是站不稳吧?有没有要流鼻子血的那种感觉呢?”他笑道:“何止只是有那种感觉,都差不多马上就要流出来了。”

她又顺着往下问他:“那么,是不是恨不得想爱爱了吧?”他也就诚实地回答她说:“嗯,恨不得想爱爱的了。”

她叫他像那个时候他将她从客厅平抱着送进卧室里一样地平抱着送她去卫生间那边。在卫生间门口,他将她放下来。

她竟临时又有了新主意,要他跟她一起进去,一起洗那什么鸳鸯浴。这令他都有些猝不及防了。这种事情在他们是从来未曾有过先例的。

他记得有一次他好像曾经也是有过这么个意思的,但是没有得到她的支持。她好像也并没有就她的不支持给过他点什么说词,反正就是不支持了。

小两口子之间那点事,该做的能做的还有什么没做过?一起洗个所谓的鸳鸯浴好像都算不得个什么事吧?当时他还很是有些不解,却也并没有胡乱地去想那许多。后来,他似乎连这种念头都再也没有起过。

此刻,却竟然是被她朱林小兰提了出来。他好像还有点忸怩,还有点犹豫不决,她扭开门,拉着他的手,将他带了进去。

………………她叫他不要戴安全套了。一直以来,她都是让他戴安全套的。她还不想要孩子。她说是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还想过一年两年的再说下文。所以,安全期也好非安全期也好,她一直都是让他戴安全套的。他虽然从来未曾对此有过什么异议,但是,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恨不得立马就想当爸爸的心情?

要说她最对不起他的,应该就莫过于这件事情了。想到这个,她觉得自己其实已经都不知道是有多么的自私了。

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问她不戴套怀上孕了怎么办?她说怀上就怀上呗,怀上了岂不是正好?他不就可以当爸爸了吗?他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怕她是喝高了说的酒话,当不得真的。

他说,即便是要怀,是不是也得待到她从B市回来之后?她说不等那个时候了,今天晚上就想给他怀了,就看他有没那个厉害。


之六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压在他身上的手臂搬开,又试着拍了拍她裸露在外的白晃晃的肩头。她睡得又香又沉,一点反应也没有。那种喝高了又折腾累了之后才终于深度入睡了的又香又沉。

他轻手轻脚地赤条条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下了床,去找了衣服穿好。然后,他又回到了床边。他为她掖了掖被子,呆呆傻傻地瞅了她好一阵,然后才按熄了床头灯,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他在客厅门边的衣帽架上取了一件加厚的外套穿上,戴上口罩,轻轻地开了门出去,然后将门轻轻地带上。

在摁下电梯门上的按钮之前,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父亲的电话,告诉父亲,他要跟他说点事,马上就过去,就他一个人。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过父母那边去打个转。平日里有什么事情,他一般都不怎么喜欢过他们那边去跟他们说的。他不愿意这样,一有点什么事情就过他们那边去跟他们说。他大概还算得是一个比较自主自立,也比较有自律性的那种人吧。

但是,今儿个这件事,他觉得还是应该过去跟他们说一下的好。非到万不得以,尽可能勿使她父母知道,也勿使他父母知道。朱林小兰是这样嘱咐过他,他也是这样答应了她的。但是兹事体大,她父母那边他可以做到能瞒就瞒,而他父母这边,他觉得无论如何他也还是得与他们禀告禀告。

而且是,还得抓紧时间,越快越好。

他是步行。他们住的小区离政府大院也不是多远,步行也就十分钟多一点的距离。大多时候他都是步行的,不像有的人,去街口小超市里买包烟也得开个车子。

好像也不是如何的夜深,老城区的大街上却已经是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有什么车子驰过。冷清得都似乎有几分不太真实。据说本地已经有一例返乡人员新冠病毒感染被确诊了。弄得人心惶惶的。谁还敢没事儿出来瞎晃悠呢?

昨天的气温还算暖和,今天就癫了般的骤然降下来了。夜风凛冽,很是有些寒意。空气里飘舞着似有似无的雨丝,沾衣不湿,沾在脸上却如同冰刀子割一样的冻得生疼。

路灯暗暗幽幽昏冥惨淡,被街道两旁保持得还算不错的年岁悠长枝繁叶茂的樟树啦栗树啦梧桐树啦掩映得仿佛鬼影幢幢一般。

以前的街灯也不说它有多么好,但是,至少比现在的还是要亮堂得多,至少感觉上不这么瘆人。实在弄不懂他们,好端端的非得换新成这样满街满城的暗暗幽幽昏冥惨淡,中间到底又会有何玄妙之处?

有些人捞钱,多多少少他好像还能干点有益于老百姓的实事,也就好像还能多多少少有点说得过去。而有些人捞钱,却尽干的是一些作孽的事情。这种人是最叫你堵心,最叫你咬牙切齿,最不可以原谅的,即便是将他们捉拿去扒了皮抽了筋也一点也不为过。

他今天这是怎么啦?感觉自己好像都很是有那么些小愤青的。

虽然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门卫处两个保安小伙子还是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是他,远远的便热情地与他打招呼问好了。

以前夜里好像都只有一个保安值班的,或许现在是非常时期,都安排有两个保安值班了。其中有一个保安小伙子小黄,还是他尤益帆受一个朋友之托找了朋友帮忙才招到这里来的。

这个小黄,中间有一段不怎么太学好,典型的看衣冠待人,进出门卫处,衣冠不那么整齐光鲜的,便对人家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有一次居然还对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民工推推搡搡,在推推搡搡中还动手打伤了人家。被各种投诉。弄得当初帮忙招他的那个朋友都来找他尤益帆商量,说是想考虑将他炒鱿鱼辞退了。他还是给他求了情以观后效。

他小黄一个做保安的,虽然是制服庄严,虽然是把守着政府大门这样的要隘,终究也比做民工的强不了多少。

同处于底层低端,又何必互相伤害为难呢?偏偏是,有些处于底层低端的人,或者自以为已经脱离了底层低端实际上还是处于底层低端的那些个人,他们往往最是热衷于伤害为难与他们同处于底层低端的人。

不过还好了,他找专门找了个机会给他说了几句,这个小黄就基本上知错能改弃过迁善了。这人哪,也不怕他有错,就怕他不能知错,更怕他有了错却还老虎屁股摸不得,你还好心说不得他。

小黄的手里握着测温枪笑嘻嘻地问他是要测一下还是不要测?尤益帆说当然要测的,得按照规定来。按照规定,凡步行进入政府大院者,均需做体温测检的。

这个好像有点令人费解。为什么只需检测步行者,开车的或者坐车的则不需要呢?不过他也没有心思去多想。

小黄拿测温枪照他的额头扫二维码一般地一扫描,读数刚好三十五度。低温。现在是怕发烧,低温好像就比正常还正常,安全得很。低温应该只是因为他是在这般的寒雨夜里一路走过来的吧?

他给两名保安一人递了一支烟。两个人接过过烟,说不尽的感谢。虽然不怎么抽烟,他的衣服口袋里却平常一般都揣着一盒还比较高档的烟的。何况这还是正月初二。

离开门卫处,都走好远的一段了,尤益帆好像还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得到两名保安对他的各种溢美之词从门卫室里逸出来,追着他的后背传将过来。

忽然,他又心生几许悔意,刚才他递烟给两名保安的那个行为,在这样的一个非常时期,是不是有那么一些不妥当的了呢?应该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当然,这个好像是有那么些杞人之忧了,但是,还是得小心谨慎些为上。

他得记住了,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里,往后切不可随便给人家递烟,也切不可随便接受人家递烟。

事实上,这个正月初二的晚上,尤益帆并没有与他的父亲见上一面。因为,他都走到他们家楼下了,却又突然地止步不前改变了主意。他隐在一棵水桶粗的桂花树后面,掏出手机来打父亲的电话,告诉他父亲,他没有过来了,他想了想还是不过来算了,其实他过来要说的也只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已,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父亲就有点怀疑,不放心地问:“你真的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尤益帆说:“真的不过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真的没有什么要紧的。”

父亲说:“既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那你不妨就在电话里跟我简单地说上一说吧。”尤益帆说:“这个……,电话里说好像又稍微有点不方便,我还是过两天再过来才跟你说了。我觉得吧,这件事情便是不跟你说,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父亲还是很有些不放心,说:“我看这样吧,你和朱林小兰一起过来,马上就动身过来,你们今天晚上就回这边来过上一宿了。”

尤益帆说:“还是不过来算了吧,朱林小兰她晚上喝了酒,好像喝得稍微有点多了,早早的就上床睡了,睡得还蛮沉的,恐怕打雷都难吵得她醒的了。”

父亲没有办法,很是显得有那么些絮叨地说:“那行,你不过来就不过来了,现在这种时候,窝在家里少出来走动倒也好。我知道的,你这个孩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那样要紧的事情,你也是不那么容易就跑过来跟我说什么说的,但是,你得给我记住了,如果是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别给我尽憋在肚子里,你只管回家里来随便跟我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用不着有那什么太多的忌惮。在外面说话,那自然就得多长个心眼,谨小慎微,现在这个世道,人心险恶难测得很,防不胜防,但是在家里面,你我父子之间,还是可以无所不言,没有什么是说不得的。”

父亲对他要跟他说什么显然毫不知情。这一点是他尤益帆一直有些想不明白而又太不愿意多去想的。

按照常情,像朱林小兰要去B市驰援这种事情,似乎不应该没有人报告给他父亲知道。而事实上,他能肯定他父亲却毫不知情。

“好了爸我都知道了,不跟你不多说了,你代我向我妈问个晚安。”他说。挂了电话他就急急地撤退往回走了,好像很害怕他的父亲或母亲会发现他就在楼下,会跑下来拉他上去似的。

他决定还是不上楼进屋跟他们去禀什么告了。他一下子又觉得还是不要惊动父亲的好了。他做出这个决定好像并没有像他决定来之前那样的思来想去。他好像是猛然顿悟一下子便变心易虑改弦更张了的。

他觉得自己能做出这个决定才是有比较的英明的,无异于悬崖勒马。他好像都有点忍不住想要给自己点个赞了。最终能做出这种决定无疑需要十二分的清醒和过人的心智。他对于自己在这一刻能够持有这分清醒和心智感到相当的满意。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持有这分清醒和心智的,相反,往往是如他之前那样的易冲动不清醒缺乏良好的心智的人居多。因而,多数人往往会在关键时刻病急乱投医,张张皇皇地做出一些欠考虑不太明智选择,这个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幸好他到底还是稳住了。仿佛是一道考题,因为思路的差左,前面奋笔疾书写的当然都是南辕北辙的答案,直到快要交卷的时候才脑洞大开拨乱反正过来。

他跑过来要把这叫事情禀告给父亲知道,自然不会是单纯的为了禀告而禀告,自然不会是无所用心的。

他最主要的用心应该就是,做为某长,这件事情在他父亲那里可能还有斡旋的余地,寄希望于父亲能够为之斡旋。而且,只要他父亲去斡旋,以他的身份地位,见效的可能性就应该还是不会怎么的小的。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让他父亲这样去斡旋合适吗?朱林小兰明天将要奋勇纾难,前往B市驰援了,她一个女儿家自己倒是都没有什么多话可说的,可是做为她的丈夫,他尤益帆却在背地里耍些见不得光的把戏欲令她不能成行,他这样做合适吗?

他这是要致她临阵脱逃当逃兵呀。是的,就是当逃兵。与打仗当逃兵没有任何的两样。这样的想来,他尤益扬与她相比,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哪里还能见着点须眉气?哪里还有不觉得羞愧的?

驰援这件事情,人家别的医护人员都可以去得,那他尤益帆的婆娘又有什么是去不得的?当年,人家毛岸英都能跨过鸭绿江抗得美援得朝去,他尤益帆的婆娘不管怎么说也总还是比不得他毛岸英那般的金贵吧?

此番前往驰援B市,其危险性与烽火仗阵确实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又怎么能因为危险便逃避不去了呢?你也逃避不去了,他也逃避不去了,那么又还能弄的怎么个驰援法?如同因为危险战士便都躲起来不上战场了,那么仗还怎么的打?

他尤益帆虽然算不得是如何如何高大上的一个人,但是,这点道理却也还是能够明白的。那种普通人的明白,恐怕往往比那些平日里满嘴正能量的人还要更为靠谱得多。

而更严重的问题还是,做为某长,他父亲为这件事情去斡旋合适吗?这会给别人落下怎么样的口实?若然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起文章来,那就真的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还是那个道理,人家别的医护人员可以前往B市驰援,偏偏你尤某长的儿媳妇就去不得?难道就因为你是尤某长么?他之前竟然好像都没有好好的想到过这一点上来。

如果他禀告给了他,父亲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为之斡旋,一种是不为之斡旋。如上之所说,为之斡旋无疑很是有些不太不合适,但是,既然做儿子的都跑过来把事情禀告给了他,眼巴巴地盼着他去斡旋,他做父亲的若然置之不理,无所作为,好像也很是有那么些说不过去吧?

如此一来,那他尤益帆岂不是将自己的父亲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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