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抓着油腻腻的饭碗，右手抓着滑腻腻的洗碗布，身上套着油乎乎的围裙，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油烟味，一绺头发垂在眼前，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淡淡的油光。
机械地洗碗，偶尔抬头，晃动一下酸痛的腰肢，窗子上映出一张麻木而疲惫的脸，素面朝天，脸色暗黄，额头上的纹路像一条条小溪沟沟坎坎，眼角的鱼尾纹像随时待命的士兵，时刻准备奔赴战场，凑近玻璃一看，眼角好似有一坨眼屎，静静地趴在那里，嘴角起皮。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这是一张32岁女人该有的脸吗？
小柔手里的碗哐当一声落入洗碗池，水花四溅，带着油花儿的水打在小柔的脸上，让小柔想吐，伸手捂住嘴巴，手上的油烟味更重，急忙拿开手，干呕两声，一滴泪划过脸庞，没有丝毫的美感，只有美人垂泪才会让人心疼。
“你又怎么了？神经兮兮的”，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传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是小柔的丈夫阿成，一个事业小成，年轻帅气的男人，也是小柔的初恋。
恍如隔梦，一切都是梦，小柔闭上双眼，再睁开，这不是梦，这是她结婚五年的家，这是她五年的婚姻生活。
天不亮起床，给儿子、老公、公婆准备早餐，然后送儿子去幼儿园，打扫卫生，准备午餐，然后打扫卫生，准备晚餐，打扫卫生，然后给儿子洗澡，讲故事，然后洗漱，睡觉。
周而复始，一天又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
五年的婚姻生活也把小柔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变成了一个双手整日泡在洗碗池里的家庭主妇。
啊啊……，小柔凄厉的叫声在房间上空飘荡，吵醒了午睡的儿子、公婆，以及沉迷游戏中的阿成，没有人问小柔怎么了？每个人都是一脸冷漠，还有丝丝的厌烦，然后午休的午休，玩游戏的玩游戏，好似小柔就是路人甲一样。
摘下围裙，小柔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一遍遍冲刷着小柔的头发，冲洗着脸上的泪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洗面奶，好似很久没有用洗面奶了，都是用清水冲洗，冲洗不干净，就用肥皂，为了儿子，为了家庭，省吃俭用。
曾几何时，小柔也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因为爱情，远走他乡，因为儿子，辞掉工作，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最终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还记得和阿成谈恋爱时，婆婆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说，“小柔呀，一看你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以后一定是个好媳妇。”
那时候，小柔喜滋滋地，以为得到了未来婆婆的认可，努力学习做饭，几乎每个周末都是在厨房度过的，从开始时的摘菜，洗菜，切菜，炒菜，然后婆婆退居二线，小柔越来越能干，公婆对她赞赏有加，阿成多了笑容。
就是这样温水煮青蛙的生活，把小柔变得越来越能干，婆婆逢人便夸小柔是个勤快的媳妇，小柔跟在后面露出甜美的微笑，谁说婆媳关系紧张，是天敌的，她们就相处得很好，婆婆手把手教她如何做一个好媳妇，多么美好。
沉浸在爱情中的小柔，无法自拔，一心想要嫁给阿成，别人都说结婚后不要和公婆住一起，小柔不以为然，脱掉高跟鞋，擦掉口红，洗手作羹汤，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温热的水好似把小柔一直以来的坚持冲刷得干干净净，让小柔溃不成军。
还记得前不久的同学会，小柔一身朴素，去也匆匆，来也匆匆，一个女同学发出灵魂一问，“你不回去做饭，能把他们饿死？”
是呀，一顿不做，好像不会饿死谁，小柔忐忑地坐下，拿起话筒开始唱歌，唱得一塌糊涂，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聚会结束，匆匆回家，家里空空荡荡，打电话一问，他们去吃牛排了，小柔突然感觉委屈，那也是小柔盼了好久的牛排，可是，阿成说牛排不好吃，还死贵，还是她做的饭好吃，然后把她推进厨房。
从什么时候起？厨房成了小柔的战场，其他人的禁地，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从新婚的第一天早上，也许更早，和阿成谈恋爱时，婆婆就开始训练小柔，每一个周末，小柔都会光顾婆家的厨房，白嫩的小手泡在水中，变得粗糙。
原来，一开始小柔就被婆婆洗脑了，从不谙世事的女孩变成一个“贤妻良母”。
水哗哗地流，温热的水渐渐变得冰凉，小柔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唇发白，牙齿打颤，小柔急忙拿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低头一看，毛巾还是很多年前的毛巾，毛巾上的短毛也早已掉光，干干硬硬的，再一看阿成的大浴巾，柔软而吸水。
小柔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为什么？因为婆婆说作为一个媳妇要勤俭持家，要贤惠，要善良，要付出，总之就是好吃好穿伺候丈夫，作为媳妇整日围着锅台转，有衣服穿就行。
哈哈，小柔仰天大笑，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她竟然听了，不但听了，还执行了五年，不是五年，也许更早。
小柔把手里干硬的毛巾扔进垃圾桶，拿起阿成的大毛巾裹在身上，开始吹头发，抹擦脸霜，没有乳液，没有精华，没有眼霜，只有一瓶大宝，恐怕再也没有小柔这么好养活的女人了吧。
吹干头发，穿上衣服，走进卧室，阿成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继续打游戏，小柔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拉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大都是结婚之前的衣服，虽然干净，但总觉得有一股霉味往鼻子里钻，感觉一个用力，衣服就能撕成碎片。
打开阿成的衣柜，里面的衣服，摆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都是小柔的功劳，总觉得阿成在外奔波，不穿好点会被人笑话，笑话？小柔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男人是一个家的门面”，这是婆婆说的，小柔竟然信了，现在想想，小柔觉得自己脑袋进水了。
小柔跑回厨房拿了一个大大的垃圾袋，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扔进去，就像放掉脑袋里的水一样，一滴又一滴。
咣当一声大门被打开，把小柔从沉思中拉回，然后是小姑子的哭声，不用问，小姑子这是和妹夫吵架了，来找婆婆诉苦来了。
阿成迅速从游戏中挣脱出来，嘴里念念有词，穿上拖鞋，跑出房间。
小柔也悄悄跟着走出房间，客厅空空荡荡，小柔悄悄走到婆婆房门口，把耳朵贴在房门上，里面传出小姑子的哭声，还有阿成愤怒的骂声，以及婆婆心痛的声音，“你就是太老实，就知道窝里横，做什么饭？洗什么碗？你婆婆又不是老的干不动，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就不管，安心在家住着，看他们急不急？你不要像你嫂子一样傻，就知道闷头干活……”
不知为什么？听着小姑子的哭声，小柔竟然笑了，一种快感涌上心头。
听着婆婆的说话声，以及婆婆的“大逆不道”，小柔突然觉得自己好傻，每一次小姑子回来，婆婆总会和小姑子在房间说悄悄话，小柔还会心疼小姑子，还傻傻地跑过去支招，原来在婆婆眼里，她就是一个傻子。
小柔悄悄退回房间，继续清理衣服，不久，阿成跑回房间，唉声叹息，从前，小柔会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同仇敌忾，这一次，小柔什么都没说，继续清理衣服。
心系妹妹的阿成，没有发现小柔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你去市场买点排骨，再买条鱼，还有螃蟹也买五只，小妹爱吃……”
“五只螃蟹？咱们六个人，”小柔故作轻快地发问。
“你不是不吃螃蟹吗？”阿成不以为然地说。
小柔冷哼，把手里的衣服狠狠地甩到地上，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不吃，为什么不吃？就算不吃，也要有。
突然发怒的小柔让阿成不知所措，小柔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和平的表象下面并不平静，看似和乐的表象下面是天大的委屈。
拖着垃圾袋走出房间，走进电梯，走出单元楼，走到回收旧衣服的大垃圾桶前，小柔犹豫了，多年的节俭，让她有点舍不得。
“你的衣服扔不扔”？收衣服的大叔熟练地从垃圾桶里捡出一件件衣服，头也不抬地问，小柔看了一眼又一眼，一咬牙说扔，然后大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小柔有些不舍，跑回去一看，垃圾桶里空空如也，放在地上的塑料袋子也没有了踪影。
小柔的心开始滴血，衣服没了穿什么？
裹紧身上的大衣，顶着风往市场跑，熟练地挑选蔬菜，排骨、鱼、还有五只大螃蟹，多年的习惯，让小柔变得听话，等出了市场才发觉，买了五只螃蟹，小柔苦笑，习惯，多么可怕的力量。
一路小跑回家，小姑子不哭了，公婆一左一右像两个大神一样守护着，阿成窝在沙发里继续打游戏，儿子坐在小姑子脚边，认真地看电视，小柔跑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心里不舒服，动作却是那么熟练。
红烧排骨，水煮鱼，清蒸螃蟹，油焖豆角，香菇小油菜，西红柿蛋花汤，五菜一汤，就这么出锅了，小柔看着菜发呆，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饭菜上桌，婆婆熟练地给小姑子拆螃蟹，阿成一口一块排骨，吃得满嘴流油，小柔擦了擦手，摘下围裙，伸手拿了一只螃蟹。
直到小柔用勺子挖了一勺蟹黄送到嘴边，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小柔，一脸不赞同，好似在说“你怎么能吃螃蟹”？儿子拽着小柔的胳膊，理所当然地说，“妈妈，这是我的”。
小柔呵呵一笑，把蟹黄送进嘴巴里，什么味？没吃出来，但好似有种苦苦咸咸的味道，在嘴角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