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追踪149岁老二次元,寻找生命终极答案 | 2022科幻春晚

编者按

这是一个有趣的世界,人们可以在现实界、卡通界、二维界中旅行穿梭,这又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法律规定所有人只能活150岁。

为什么生命必须要有一个界限?当那一天到来,走到界限旁边的你,是否会坦然面对终结?

最好的创新

作者 | 糖匪

作家,评论人。上海作协会员。SFWA(美国科幻和奇幻作家协会)正式作家会员。代表作《看云宝地》《奥德赛博》等。小说发表于《收获》《上海文学》《花城》等文学期刊,出版短篇小说集《奥德赛博》《看见鲸鱼座的人》、长篇小说《无名盛宴》。2013年起共有12篇短篇小说陆续被翻译到英美法澳日韩意西等国家发表,两次入选当年美国最佳科幻年选,入选Smokelong Quarterly最佳微小说,获美国最受喜爱推理幻想小说翻译作品奖银奖、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上海文学中篇最佳小说奖。除小说创作外,也涉足文学批评、诗歌、装置、摄影等不同艺术形式。

全文约7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5分钟

张千张必须去死。

张千张是谁?

张千张在哪?

只要知道后面两个问题的答案,第一句话就不再是问题。花荽的工作就是帮助张千张接收他必须去死的事实。她帮助过许多人,大多数时候讲道理就行。那些人一看见花荽脖子上的条形码,立刻就通情达理起来。那天,她正在跟人讲道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那人问。

花荽笑笑。这个问题她不会回答。

“能不能通融……”

这个问题——花荽不必回答。

她陪他走到他的床边——从卡通界掉落现实界。普通两居室里向南的一间房。一整套红木家具,看着沉甸甸的,电视机和收音机摆在五斗橱上。墙上一只带钟摆的木制挂钟煞有其是地走着,正对双人大床。

那人瞟了一眼花荽,有些不好意思地钻进被子里。“其他人也是这样?”

“嗯,体面一些,就像睡一觉。”花荽帮他把大棉被拉到肩膀。“除非你有特殊要求?”

“我没有。”他忙说。嗓音比被子下面的身体还僵硬。

“放松些。”花荽说。说话间她左手绕到那人颈后,两指猛插颈椎间一转。咔,那人两眼暴凸,腰部向上拱,“卡塔”清脆一声响过,身体折成两半,落回到床上不再动弹。

他死了。皮肤正在变得透明,能看到内脏、骨架、血管、神经、肌肉纤维、结缔组织和脂肪。这是花荽最喜欢的环节:看着身体从外到里一层层透明,感叹身体是一台多么复杂精美的仪器,心中涌出无声赞歌。

最后,只剩下亡者那两片蝉翼般的视网膜,悬浮在床的上空,好像时间静止,世间下沉与上扬的微小之物,诸如细雪和轻尘都睡着。

真有意思。人类死时,最后消失的不是心脏,也不是大脑颞叶,而是那两片视网膜。花荽恋恋不舍地望着它们一点点融化。就在那时,手腕内置接收端一阵振动,系统通知她又接到新单。一个新的人名发到了她的接收端。生命警察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都会收到新单。从收单起开始计时。当然也可以拒绝,不过只要有过拒绝记录,以后给她分派的单会显著减少。而她需要工作。

花荽叹口气。接收端再次振动,要求瞳孔确认。花荽抬起手腕快速确认,再转回视线,那个人仅剩下的部分也快没了。床的上方只剩下一点点残影,无论它们曾经是什么,马上将会永远消失。

就这样,一个人在花荽面前完全死透。

张千张,花荽想起刚才在接收端上看到的名字。她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感觉叫这个名字的人会很麻烦。系统就近派发。她不巧偏偏出现在这。花荽有点怨怼刚才那个在她面前死透的人,但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和模样。

“真好看。”林佑细细摩挲钟壳桃花木表面。

花荽偶尔会带回了一两件无主之物——从被她杀死被她忘记的人那里拿来的遗物。这次是座挂钟。仔细看,钟面刻度的像素颗粒还是有些大。商标名显示还乱码,一堆难看的字符挤在一起:Расколдуй меня。原来的主人应该家境一般,没钱做高清家具,也就这钟有点质感。

“先用着。回头有更好的,就换了它。”话虽这样说,花荽已经很久没有遇上像样的东西。

“这个就很好。”林佑在许多事上都不计较。

一开始花荽还说,这算生命警察的工作福利,弄点好玩物件让林佑开心。后来,东西多了,有用没用的一堆,占了不少空间,花荽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还往回捡这些没人要的东西。

“又派新单了吗?”林佑抬起眼睛望她。

“什么?”

“又派新单了吗?”林佑抬起眼睛望她。

花荽一愣,仿佛被强光晃过,忙不迭说点别的更踏实些。“又派新活了。那人叫张千张。”

“这个名字好,应该不太有重名。查起来方便。”林佑说。

可是他们俩在数据库搜了好几遍,在近十年的活动人口却没有找到这个人,再往前推二十年还是一样。

“怎么可能?买卖,出行就医,打卡报名申请经费都是实名制。”林佑说。

在你着急的时候,身边有个人把你都知道的事再说一遍——就还挺安慰人的。

花荽一口气把时间上限推到150年——法律规定一个人最多活到150岁。

林佑有些心疼。搜索用掉的算力,不能报销,得从花荽的报酬里扣。钱没有白花。半天后,搜索引擎在149年前的一张出生证明上发现张千张的名字。循着这条线索,她们知道他出生于现实界南三扇形区的第三街道医院,三个月后被送入同规划区下的训教所,年满十八岁后离开,之后渺无音讯。

“没有照片?”林佑问。

“名字以外的信息都被抹掉了,好像他知道我们会来找他。”

“也可能是维护不当。否则为什么不直接毁掉出生证明。”

“也许他想留下一点活过的痕迹。”

“否则为什么不直接毁掉出生证明。”

花荽盯着林佑。那张脸严肃沉静,不像在开玩笑,她别过头,从巨大眩晕中挣脱出来。

“至少知道的确有张千张这么一号人。”林佑挨近她。贴在一起皮肤互相激起涟漪。

“的确有张千张这么一号人。”花荽听见自己在重复。

很明显,张千张改名换姓躲起来了。也许是他察觉到什么。如果是,那他一定从很早起就有所察觉,并且先警察一步,销毁了线索,成为另一个人。

张千张可以是任何一个人。谁都可能是张千张。

“我们不用知道他到底是谁,只要知道他在哪就可以。”花荽脑子转过弯来。毕竟她的工作不需要真的了解那个人。

“是!用底码。”林佑叫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码,底码从出生起就埋在体内,终生不可更改消除。人在活动时,底码会激活所在区域,反馈到总控数据中心。生命警察有权限根据底码寻找其高度关联区域。用底码查,虽然不能像查名字那样得到地址等具体信息,但胜在无法篡改。如果能直接根据名字找到人,当然就用不上这个笨方法。但现在底码是她们手上唯一的牌——

根据张千张的出生医院和时间就可以推出他底码的最后六位数字

花荽调出地区区位换算表。“176142”

一个人的底码有二十九位。她们现在拿到最后六位。而她们的算力最多进行半个现实界人员搜索。最后,这单是加急单。三天内张千张必须死。

也不能算没有一点进展。

她们面面相觑。第一次接到这么难办的单。以前最多是在几百个重名的人当中找到目标人物。不,这是她一个人的事。花荽心想。

林佑不是生命警察,他只是恰好和她住在一起,跟她都不熟。他就像那种会站在屋檐冰柱正下方的小熊,不懂得害怕。

“等等,刚才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林佑问。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一只小熊?”花荽抓住他的胳膊。

“好像是,我记得你是穿戴机甲的跳跳虎。不,也许不是,反正是在卡通界。”

是的,卡通界。许多人在预感到时日不多时,为了摆脱生命警察的追捕,会潜逃进卡通界,甚至是几何界。花荽想起似乎的确在那里抓到过不少人,只是记忆模模糊糊不想真的。同样的事重复许多次,重复同样的结果,就像在一张画好的图上不断描线,直到最后画被淹没在线条里,直到最后你什么都不看不见。

即使不为逃命,卡通界仍然是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能在那里找到她们钟爱的风格:现实二维化区,素描区,水墨区,油画区(其中又细分出各个时代各个派别),最后是动漫混杂区——一个比博斯《人间乐园》刺激百倍的世界。峻崖陡壁拔地而起,远远望去犹如一张印第安人面孔;一群穿白西服脑袋是盛开罂粟的男人从底下沙漠结队而行,迎面遇见另一支队伍,它们是半人高的蟾蜍高举蘑菇伞和骑着等身高风火轮的侏儒。群山尽头一座城市。神秘立方网络将整个城市连接在一起。奥特曼和巨人席地坐在广场,被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城堡围绕。毕竟每个公主和王子必须要有自己的城堡。不过要小心暗巷。迎面走来的可能就是那个形容枯槁的黑发男人,他还在寻找砂袋红宝石和头盔。

没有人知道在卡通世界里的形象哪些是系统自带的,哪些是来访者的化身。化身虽然是实名制,但每人有五个化身名额,再考虑到化身可以使用无数服饰装备进行乔装,所以如果有人真心藏身于卡通界倒也不很难。反倒是对在执行任务的生命警察,卡通界是个危险地方。在这里,奇观异象眼花缭乱,汹涌不断地冲击人的神经。一般人进入时会服下镇定剂,缓和强烈刺激给神经带来的伤害。而生命警察抓捕目标需要保持高度警觉,这种状态待在卡通界,就好像赤身站在尼加拉瓜大瀑布。

所有生命警察都经受严格训练,拥有强健精神力,才能上岗。就算这样,每隔几年仍然会听到有警察迷失在卡通界,即使找回也永远丧失专注力的事。

花荽看林佑。他只是个普通人,没受过训练。

“你不用去。”花荽说。但是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林佑笑着看向她。

一道紫光扫过花荽脖颈二维码,系统认证通过花荽的查询权限。很快地,张千张在卡通界的活动范围被高亮标注:卡通混杂区东南二百七十七区到二百八十四区、油画区戈雅区西三百三十区到三百四十区、水墨石涛专区、动漫混杂区巨人专区。

“卡通界是二维世界,处理的数据比现实界少很多,所以消耗的算力和时间都少得多。”花荽解释给林佑听。“所以,我们先从可能性大,但是消耗算力少的卡通界开始排查。”

林佑笑了。他笑得时候真的更像一只雪地里的熊。

“准备好了的话,就走吧。”花荽说。她闭上眼睛。

虽然说是“走”,但去卡通界并不需要动腿。只要意识切换就好。简单得过分。再睁眼,已经到了卡通界。花荽感觉到林佑呼出的气息,湿漉漉暖烘烘。“你站得太近了。”她说。

“对不起。”林佑笨拙地退开。

花荽挠挠脖颈发痒的地方,爪子划过橘红色皮毛斑斓黑斑纹。她现在已经是只老虎,精神抖擞,二维码完美隐藏在黑斑纹里。而林佑真的变成了一只迪斯尼风格的大熊。可惜不是在雪地。

现在应该是晴天。空气温暖爽朗。但地面却被变幻不定的阴影笼罩。她抬头看天。原来天空上密密麻麻飞行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和物件。龙、巨蜥,美杜莎轮廓的软体动物,大鹅,球行飞船,齐柏林飞艇,操场大小的浮岛,木桶,毯子,快递商品,当然还有超级英雄。

“走吧,出了繁华地区就会好。”她说。

“不能出啊。我们不是来找张千张的吗?”

对,她差点忘了。也许眼前的景象让她晕眩。她打算展开地毯式搜索,有林佑帮着争取在一天内完成,剩下两天完成对现实界和几何界的搜索。

“当然是笨办法。”她说。

“你在说什么?”林佑伸出围兜里的两只爪子捂住嘴,表示吃惊。

“地毯式搜索,一个个问。从这个区年纪最大的化身问起。”

“什么笨办法?”林佑问。

花荽绕开他,朝不远处走去。她们所在区域是漫杂区的农牧地带。绿色缓坡从脚下绵延起伏,牧草长到膝盖,在风中波浪般翻滚。

花荽走向——牧神亚辛。一开始很难发现这位皮肤如婴儿般娇嫩的少女,也看不到从她头盖骨生发的繁密的细枝,柔软细小的粉白色花朵将它们完全淹没。

“你好,牧神。”花荽说。

一树如雪的花朵忽然急颤。美丽的牧神抬起头。透过枝桠,你能勉强看到她繁星般的眼睛。“你好,伙伴——你是警察?”她看到了花荽虎皮上的条形码。

恩。这下更省事了。“见过一个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吗?”花荽开门见山询问。“他叫张千张,不过已经改了名。”

“如果改了名,我怎么可能知道。”牧神顿了一下。”哦,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待了一辈子就该知道是吗?”

花荽楞住。她的确打算这么说。牧神在这里待了最久。如果有任何陌生人经过,她大概会有印象。

“系统显示你在这里待了一辈子。”她听见自己说。

牧神头上的花朵纷纷扬扬落下。

“你是说我老了, 到了期限,需要——去死。”牧神问。

花荽耸肩。这不关她的事。“如果你的时候到了,会由收到你名字的警察来处理。”

话音落下,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原先细腻的画质突然变得粗糙,充满颗粒感。

“很早前,大家都在说,如果活到一定年头,就会有生命警察找上门,结束我们的生命。”牧神说。花瓣继续飘落,仿佛可以一直落下去,直到时间尽头。

“那是自然规律。”花荽回答。

“为什么?因为衰老。为什么衰老就必须要死?没有为什么。因为生命警察就是这样,只知道完成任务。”

花荽被牧神的自问自答搞得毛躁,她来回交换身体重心,几次收回露出的爪子。她只想知道张千张去了哪里——牧神没有说错。

“你没有衰老。什么才是衰老?”熊,也就是林佑问道。

人们的躯壳永远不老。所以,是精神出了问题。“因为人老了就会开始遗忘?”花荽回答。她已经忘记林佑是在问牧神,或者说没那么在意。

“可是我们年轻时就没记住什么。我们一直在不停地遗忘。” 林佑说。

“如果不是遗忘那是什么?你告诉我。”

“可是我们年轻时就记不住什么。我们是一直在不停地遗忘吗?”林佑停下来,惊慌地环顾四周。花荽好奇,他眼里的世界是不是像她眼里的一样是个低像素世界。如果这时有人走过,会看到什么呢?一只卡通老虎和卡通熊站在牧神的树荫下,快要被雪白的花瓣埋葬。

林佑抽动黑色鼻头。“你有没有注意到,从刚才起你就很奇怪。”

“什么?”

“我要说什么你都知道。我还没开口,你就已经接着我没说出口的话往下说了。”

花瓣落得更急了,在无风的半空中疾旋。

花荽想告诉林佑。她其实已经听见他将要说的话,还看到他将要做的动作——她预先知道他会做出反应已经很久了。但最后她只是说。

“林佑,你知道我的。”

“我知道你什么?”

“我一直是这样,总是能直接跳到正确的结论。我——直觉好,所以才能当上警察。”

林佑望着花荽。熊黝黑发亮的眼睛直直瞪过来,像两口通向疯狂的深井。“你直觉好。那么,张千张在哪?”

“林佑,你到底是谁?”花荽问。

你直觉真好。林佑会这么回答,然后他会抬起头。花荽会跟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她会看到在充满飞行物的天空中,一个黑点越来越大,朝他们飞来,不,是坠落。林佑将连连后退,抱住脑袋,笨拙地滚向一旁。而花荽,她的身手矫健。

最重要的是,她有更多时间去应对她预知的意外。她掉转身,四爪蹬地,飞身腾空跃出,离开扫把坠落的范围。她听到林佑的声音。“你直觉真好。”

花荽直起身,打算回话,后脑勺重重地挨了一下,人踉跄几步倒在地上。她大概是没有昏迷。如有有,也极为短暂。黑暗褪去。她看见正上方牧神美丽漠然的面孔正专注地看着她,像在读一张错行的列表。是她躲得不够远。刚才那一个虎跃看着威风,也没让她跳出树荫。花荽咧开嘴,想说一点俏皮话。但牧神忽然动了。树叶簌簌乱颤,花朵急摇。牧神缓缓俯身,向花荽伸出双臂,在她眼前摊开掌心。掌心的纹路交错如迷径,如无人能读懂的图形——Расколдуй меня  。

她在疼痛中醒来。记不得上次这么疼是什么时候?对于疼痛,她一天天变得更加老练,更加忍耐,知道怎么提前躲开,躲不掉就尽快习惯 。这是时间给人的智慧。长大后就会获得。

但是,这次怎么这么疼。疼得奇怪。花荽反应过来她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好像有人拿特殊形状的滚烫烙铁狠狠按在她身上。

她在一种均匀的线性的疼痛里感受自己。她想到三个等面积的正五边形在某个顶点相交。这是疼痛的形状。

“花荽,你还好吗?”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圆形。“林佑?”她问。

“对,是我。你被一把扫帚砸倒,然后我们掉进了几何界。”林佑说。

一般来说界面之间穿梭需要调动意识,偶尔也会有在睡觉和昏迷时意外从复杂界面掉入简单界面的事。

“你明明已经跳开了,只差一点就能躲开。”林佑惋惜道。“能起来吗?”

花荽支棱起来,转动身体。她现在是二维图形,看东西不太方便。

这里是浑然一体的纯白空间,没有尽头和边界,也不分上下。光线柔和明亮均匀。一些线条和封闭的平面图形漂浮其间。当然他们中间应该更高维的几何体,只是在二维的花荽眼里,只能看到平面几何。在那些线条和图形里组成的凌乱无意义的图案里,一个熟悉的符号藏身其中:Расколдуй меня 。它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像个不详的影子一路尾随到这里。也许,只是不适造成的眼花。花荽很少到几何界来,她不喜欢这里,总觉得里面有一股消毒水味。显然,这只是她的幻觉。在几何界没有任何气味。

“你以前就不太喜欢这里。”林佑说。

“年轻人都不喜欢这里。”

“但是老年人喜欢。这里安静,有秩序感,可以把自己代入定理中。” “所以,张千张在几何界?”花荽心想早知道就应该先查这里,不知道现在算力还剩下多少,够不够用。

林佑笑了。没人能看见一个圆的笑容,花荽只是单纯知道他笑了。

“你还想着张千张?”林佑问。

花荽觉得她的中心被扎了一下,一丝气流从那里穿过。林佑的话让她想起他们在卡通界里最后的情景。她想起她的问题。

林佑到底是谁?她没有问,她突然害怕,好像一旦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你为什么不问?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在几何界,直觉突然失效了。“

“我们聊一些方便在这里聊的问题吧。”林佑建议。

“比方?”

“比方世界的起源?“

花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为了解决宇宙终极难题,他们的世界被创造出来,每个人是一组代码,从出生那刻起,就将他们的生活进入到复杂的运算中,每一次经历都是一组计算,每一次成长变化都是之后的结果。为了更好地循环验证,所以设计了三个界面。现实界、卡通界和几何界。

“ 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是为了解决一道终极数学问题。“花荽说。

“没有错。我们是代码。“

“为什么要死?“

“衰老。“

“代码会衰老?“

“会。”

花荽想起来刚才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被突然打断。现在是时候把这事给说清楚了。

“衰老,衰老不是遗忘,衰老是确定。当代码的生命力丧失,也就是衰老时,我们的确定性会增加——就好像你出生时向全世界打开的门,一扇扇关掉了。为了得到终极答案,在复杂浩大持久的计算过程中,我们无可挽回地会失去高内聚低耦合的架构,失去了成长变化的能力。一开始遇到相似的循环结构,我们会直接跳过,到后来,

越来越多的预判,只要遇上一丁点相似,我们就跳过,直接得出之前的那个结论。我们好像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好像早已经答案,早已经在事情发生前就知道。“

“听起来,我们变得更聪明了。直觉好不是坏事。”花荽感到交叉点那的气流更强了。“ 从经验里得到智慧……”

“过去的经验左右了我们。我们变得僵化,变得机械。然后,有一天,确定性像一间隔离舱把我们完全保护起来。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们。我们是我们隔离舱的囚徒,机械重复地活着,在重复中,在跳跃中遮蔽了变化的可能。“

“如果这样的代码一多,运算就会失效,这个世界将陷入瘫痪。“花荽替林佑说下去。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次不是她的直觉告诉她。

死亡是必须的。

死亡是最好的创新。所有代码的最终归宿都是坟墓。只有清除老去的代码,世界才能恢复活力。没有什么比一个不死的充满惰性的世界更可怕的。

花荽明白自己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任务。她找到了她的张千张。而且,好像,已经帮助她理解了自己的命运。花荽有些难过,为自己也为其他代码。他们越是努力,越是加速死亡。

“每个代码死之前都会经历这些吗?接收催眠认为自己是生命警察然后四处抓捕自己?”

“每个代码都会经历这些。但不是死之前,而是在死之中。”

好像一道强光把花荽拆成几等分。

“你是说我已经死了?从我以为自己生命警察那刻起,我就已经死了?“

“你正在死去。死亡是一个过程。“

“那么,林佑你是谁?”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或者是爱人。在最后的那刻,她徒劳地想要知道之前的陪伴是不是谎言或幻觉——这样无关紧要的事。

林佑笑了,向她露出一个圆形不可见的笑容。这是花荽,也是张千张看到的最后景象。纯白正在吞没她。她听见林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死亡。”

“重要的是——重生。”在完全进入死亡之前。她这么告诉自己。

(完)

责编 宇镭

题图《平面国》截图

主视觉 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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