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作者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哐当，哐当……”列车在铁轨上匀速行进着，阿力看着窗外苍茫的夜色，心里充满期待。因为阿武说了，等着他来带他发财。
阿力那年二十一岁，他没有上过大学，当时读了个技校，后来广东的公司来学校招工，他就跟着同学们一起去了位于深圳的中兴公司。当时的中信手机在市场上还是占据一定份额的，不过出口非洲国家居多。
毕竟也是一个大公司，听起来不错，可是到了深圳以后才知道自己就是在生产线上的一名普通工人。
每天做着重复的工作，朝八晚六，一周休息一天，时常需要加班。工厂是两班倒的，所以半个月倒一次班，白班还好，夜班就有点难过了。
第一个月做下来，阿力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1265.83元，因为还在试用期没有买社保。公积金，有一天不舒服请了半天假也扣了50元。可是周末也加过两天的班啊，这可是加上加班费一起的收入。
阿力又坚持了两个月，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收入，第四个月说好的转正后会涨工资也没影，更别说提拔好的岗位了。
这让阿力一下陷入了一种迷茫，他算了一下，按照这样一年12个月自己满打满算也就只能拿到1.5万块钱，虽然包吃包住，但也总得有些开销吧，那一年存1.2万，老家县城的房子一平米3000元，一套80平的房子也要25万左右，天哪，得这样熬十几年啊。
如今，在农村娶个媳妇，起步就是彩礼8.8w，还得在城里有套房子。阿力想着等自己挣点钱买个房子，结婚后再把父亲母亲接到城里一起住。
理想是丰满的，可现实是骨感的。可想起父亲母亲，他又一声叹息。
父亲是一个牧羊人，在家里守着一群的羊和三四亩土地，羊大小有30多只。
老家出去在铁路打工的人一个月倒也能拿到7～8千元的工资，以前父亲也出去干过几年，挣得钱都供阿力读书了。这几年父亲因为风湿也没办法出去干重活，再加上父亲太实诚，出去干活的时候总是挑最累最重的活干，要不然说不好意思拿别人的钱。自从前几年不能干重活了就回家养起了羊，风湿严重的时候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在自己家干活怎么说都还算自由。
村里人常常能看到阿力的父亲拉着两条腿在山间小路上艰难的行走着，有时候追不到羊，有一次一只小羊掉到深坑了去了，他还试图去救。尝试数次后无果，只能放弃。还有近几年农村禁牧，要在来人检查之前把羊赶回家圈起来，可是他因为腿疼不便，有两次差点被抓住，抓住了就得罚款。好在侄子在村办还能提前给通个风报个信。
阿力的母亲也只能帮父亲烧个饭，割把草，帮着赶一赶羊群。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也就每个月那5千元，除去日常开销，再送个礼，一年存个3万左右吧，加上自己的也得6年才能在城里买个房子，还是房子不涨价的情况下，那之后呢，很多事情他其实不敢想。
阿力越想越烦，便想到上次阿武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做事。
阿武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是一个村子的，上完初中就出去了，具体做什么不知道，只听说还挺能挣钱，每次回来给家里带好多外面的好东西，大都是村里人没吃过的，海参，人参之类的。
正想着，阿武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兄弟，最近怎么样？”
“唉，正愁着呢。对了，你上次说你在那边做什么，到底怎么样呢？”阿力追问到。
阿武似乎听出了阿力的意思，于是酝酿了下情绪赶紧说：“兄弟，早跟你说了进工厂不靠谱，挣得很少吧。要不你跟我来干，我最近又跟兄弟开了个物流公司，那生意你不知道的，你来了，兄弟我给你个经理当当，保证是你现在收入的好几倍。”
阿力终究是动摇了，他去找部门经理提了辞职。要了阿武的地址就义无反顾的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二
11月份中旬了，广东还穿着半袖。越往北，越能感觉到外面的凉气在不断加重，但阿力的内心是火热的，此去，不奋斗出来个名堂来是不会回家的，他在心里暗暗的发着誓。
晚上10点多，列车途经北京西站，靠站8分钟，阿力想出去透透气。刚走出车厢，一股寒气直逼他打了个寒颤。但他依然走上站台，眺望着远处的灯光，“这就是首都啊，我也算吹过这里的风，看过这里的月亮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其实他还有一个首都梦，虽然没读什么书，但脑瓜子还算灵活。身边的人都这么说的，他也就信了，他想有一天我一定要来北京闯闯。
乘务员喊话：“旅客朋友们，开往沈阳的Kxx就要开动了，请旅客朋友们抓紧时间上车。”阿力不得不回到车厢。
等他一觉睡醒，已是早晨六点多，应该是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时候，可是外面阴沉沉。此时的沈阳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外面清冷清冷，阿力赶紧拿出事先准备的行李中最厚的一件衣服裹在身上。列车即将到达沈阳北站，阿武告诉他下了火车还得转一趟火车，买好票辗转下一站本溪。
阿武在车站出口处接到阿力，此时的阿力冻的瑟瑟发抖着。阿武说道：“走，先带你去买衣服。”
这座县城是一座老工业城市，冬日树叶都落了，看上去很萧条。阿力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好，但他是来发财的，所以这些也无所谓了。
买了羽绒服穿上总算暖和了，中午时分了，阿武又说找一家饭馆去吃饭。到了那里，才知道还有阿武的几个兄弟等在那里，阿武招呼大家帮忙把阿力的行李带去住的地方。
阿力则急着要去物流公司看看，阿武一再说不着急，吃完饭又带着阿力在本溪的大街上晃荡了许久，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带阿力回了住的地方。
一路上七拐八拐，又是爬坡又是下坡，终于在一户有四间平房的院子门前停住了脚步。阿力留意了下，这根本没有什么门牌号。走进院子，靠门口左手边的房子看上去像厨房，堆满了土豆，白菜还有很多大葱。靠门口右手边并排两间房子，阿武把阿力领进靠门口那一间房子，进门，齐刷刷站起来二十几个兄弟，大声喊：“武总好！”阿力被这场景镇住了，但他又想物流公司嘛，总是要有员工的，大家好团结啊，还住在一起。
阿武把阿力介绍个大家，待大家一一握手招呼过。阿武又带他去隔壁房间，是一群女同事吧，年龄参差不齐，阿力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大家也都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之后，被告知要开饭了，原来大家是在等他们回来才开饭的。端上来两大盆土豆白菜炖粉条，大家席地而坐围城一个圆形，饭菜就放在中间，然后每人分发碗筷。这队伍，这阵仗，吃的真是热闹。
晚饭之后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阿武说开个会。然后大家又都坐下来，豪情壮志，激情澎湃，每个人都好似在演讲一样，这氛围真是好啊，可是总是哪里不对呢？
阿力也不敢问太多，晚上大家都是拿出被褥打地铺，好在北方有地暖，阿力被安排在一个角落，他彻夜未眠，胡思乱想了很多，天亮才沉沉睡去。
三
等他这一觉醒了，看到旁边坐着阿武，其他人都没看见。这天阿武说带他去爬平顶山，在山上可以看到远处的朝鲜，就是不提工作的事情。
在爬山半道，离路面十多米远的一处平房里传来一阵阵喊口号的声音，士气十足。阿武说：“我带你过去看看吧。”阿力也正好奇，就跟着一起过去了，一个个西装革履，好多熟悉的面孔，不就是昨晚见过的那些男女“同事”吗？讲台上是一位老师，正在演讲：“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你们都是最棒的，相应自己就一定会有未来……”，然后就是大家齐声喊：“相信自己，我就是最棒的！”连喊几遍，一遍高过一遍的声音，仿佛世界都是自己的，这样的慷慨激昂，这样的自我激励。
阿力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时他听到阿武说：“怎么样，我的团队”。阿力想掉头就走，想起行李还在昨晚住的地方，身份证也在那里，要想坐火车就必须得有身份证啊。
阿武这时也看出了阿力的心思，便带他离开这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兄弟，我也不瞒你了，没有什么物流公司。可是做我们这一行，那比物流公司强多了，一个月坐着纯收入10w，兄弟我现在，因为有这帮兄弟姐妹。而你是我兄弟，我自然会罩着你。”
“做你们这行，那是什么呢？传销吗？”阿力有点气愤。
“兄弟，别激动啊，你还不了解，瞎说什么呢？我们是有产品的，你也不用多拿，就拿2900元钱的就可以起步了。”阿武不急不躁，像阿力这样的他见多了。
“那然后呢？”
“然后你再让你兄弟，朋友，亲戚一起来加入我们啊，有钱大家一起赚嘛，你只管找10个人来，一个月你就有1w以上的收入了。再说你现在回去还去工厂干吗？丢不丢人，想想你怎么娶媳妇，怎么养活父母。我做了小三年，做到现在这样，你也可以啊。”
“不过现在你知道了我们在这里，也不好离开，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何？”阿武又补充到。
这三天阿力被看的很紧，上厕所都有人跟着。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阿力还是太想挣钱了，在阿武的威逼利诱下，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四
阿力选择了留下来，然后按照阿武教给他的一些套路，开始频繁联络老朋友，老同学，还有一些亲戚。开始会各种问候，唠一些家常，筛选出目标，下一步又开始炫耀自己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让别人开始羡慕，再然后像阿武当时给他的“承诺”一样：让别人来做他的物流公司的经理。
第一个月，阿力召来了三个上学时期的好朋友，有两个也和他一样赌一把留下来了，一个咬牙恨恨的，但被人监视离不开，时不时给家人发个报平安的信息也是监视人代发的，平时就说忙，少联系家里。
愿意上钩的兄弟又去拉下一批人上钩。第二个月阿力又召集来了两个朋友，阿力给大家看他的收入记录，大家入了这个团体，天天培训，喊口号，都对赚钱这个事情深信不疑。确实有人赚到钱了呀，都是以数据说话的，上面人天天截图，给他们上课时候就展示给大家看，让他们越发有信心了。
至于那2900块钱的入会费买来的实物，阿力看了，其实那就是一堆三无产品的面膜，护肤水之类，大家对这个毫无兴趣，拉人入会才是他们被培训后乐此不疲又信誓旦旦的。
阿力在阿武的帮助下，级别一步步高了，他们在山上已经有了好多据点。队伍越来越壮大，可是阿力就是没有见过他们所谓的领导，以及领导的领导。
慢慢的，阿力也摸清了其中的窍门，他开始拉拢新人，像家人一样的关怀他们，给新人构建一个美好的商业帝国，他们还经常坐在一起讨论，口袋日益充盈，尝到了甜头的阿力觉得挣钱原来这么容易。
那年过年阿力没有回家，谎称公司要加班，就不来回折腾了，但寄了些钱回去，父母也没有想太多。好多兄弟也没有回去，大家要趁着过年把那些想换工作的潜在客户拉过来。
王哥去年生意失败了，欠了一屁股债务，妻子天天在家抱怨，他也很委屈，正好朋友打电话来，听说这里可以赚大钱。
小刘原本在乡村当个老师，帮朋友做了贷款担保，朋友跑路了，银行天天找他，就那点工资根本还不上，听说这里可以赚大钱。
黄阿姨原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后来被年轻人顶了位，觉得在村里很没有面子，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阿霞说带她走，听说这里可以赚大钱。
阿南是个毕业了半年的大学生，做了几份工作都觉得不适合自己，在家又不能躺平，正好和老朋友聊到眼下困境时候，听说这里可以赚大钱。
阿琴刚刚结婚一年多，家里有个很小的宝宝，老公靠打零工挣一点小钱，哪哪都需要钱，于是她一狠心把孩子丢给婆婆，自己出来闯荡，听说这里可以赚大钱。
………
这群人中间有大学生，有从事过各种职业的，大都是对之前生活不满的，都想赚大钱的。起先很多新人刚来时也和阿力有过一样的抗拒，但这里的人都很友好啊，还管你饭，还天天被谈心，关键是帮你创建美好未来蓝图。交了入会费，封闭管理，把自我与外界彻底隔离，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很多人就开始深信不疑。
他们开始拉人入股，有的甚至买几股，因为上边人说了买的越多挣得越多。有人开始信用卡套现，开始和亲人朋友借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家庭。
其中也有人了想过逃跑，阿力和他的伙伴们一边加强监视，一边苦口婆心劝诫，并且给予一定的金钱奖励。再就是告诉他们出去后可能面临的悲惨现状。没有人和钱有仇，慢慢的大家也就妥协了。
阿力却越发觉得这真是一个伟大的事业，每每按耐住一个不认同的灵魂，就是他未来的摇钱树。每激发起一个奋斗的灵魂，就是他事业飞黄腾达的垫脚石。很快，阿力拿到了一个月1w的收入，这还去什么工厂，以后他又把自己作为一个案例讲给新人听。
阿力真是越来越意气风发，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把羊卖了，很快我就可以在城里给你们买房子了，以后你们就不用再受苦受累了。
村里人也都知道了阿力是跟着阿武出去的，这两个孩子在外面发达了，还想着让自己家孩子问问可不可以跟着一起去。
阿力他们在那个小圈子里鼓吹的的天花乱坠的时候，警方也在紧锣密鼓的布线收网。
不是所有人都是麻木的，那个来自网络的阿伟委曲求全假装自己已经完全融入这个集体了，什么号召都响应在最前面，阿力和阿武也很信任他，慢慢就对他放松了警惕。在一次外出培训中，阿伟终于成功逃脱并且向警方进行了举报。
为了不打草惊蛇，阿伟又迅速回到队伍中，并且做了警方的线人。
终归只是只是一场梦，水中花，镜中月。
在警方收网的那一天，阿力还在憧憬着他的美好未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