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时间:早晨
地点:东京的客店
人物:学生
幕起:一条从中国来的电报,大概是:——安徽巡抚恩铭被JoShikiRin刺杀,刺客就擒。
学生:(一怔之后,便容光焕发地互相告语)你说这刺客是谁?汉字是怎样三个字?
学生:我预测他将被极刑,家族将被连累。
第二幕
时间:秋瑾姑娘在绍兴被杀的消息传来了,徐锡麟是被挖了心,给恩铭的亲兵炒食净尽。
地点:同乡会
人物:鲁迅、范爱农、同乡会成员甲,同乡会成员乙
同乡会成员甲:我要打电报到北京,痛斥政府的无人道。
同乡会成员乙:我反对,如果我们发电报的话……
(会上立即分成两派一派要发电,一派不要发。)
鲁迅:我是主张发电的。(即有一种钝滞的声音跟着起来。)
范爱农:(一个高大身材,长头发,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总像在渺视,蹲在席子上)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呢。
鲁迅(看向范爱农):先生,您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吧。(转头向别人打听)说这话的是谁呢,有那么冷?
同乡会成员甲:他叫范爱农,是徐伯荪的学生鲁迅:(非常愤怒,觉得他简直不是人)自己的先生被杀了,连打一个电报还害怕吗?(于是便坚执地主张要发电,同他争起来。)
同乡会成员:(附议)就是,范先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范爱农屈服了其次要推出人来拟电稿。)
范爱农:(有些针对鲁迅)何必推举呢?自然是主张发电的人罗。
鲁迅:我认为这这封电报必须由深知烈士生平的人做,因为他比别人关系更密切,心里更悲愤,做出来就一定更动人。
(众人又争起来。结果是他不做,我也不做,不知谁承认做去了。最后是大家走散,只留下一个拟稿的和一两个干事,等候做好之后去拍发。)
(鲁迅自此总觉得这范爱农离奇,而且很可恶。天下可恶的人,当初以为是满人,这时才知道还在其次;第一倒是范爱农。中国不革命则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须将范爱农除去。)
第三幕
时间:革命的前一年春末的时候
人物:鲁迅、范爱农
地点:饭桌上
鲁迅:(在客座上看见了一个人,互相熟视了不过两三秒钟。)哦哦,你是范爱农。
范爱农:(与鲁迅对视)哦哦,你是鲁迅!(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头发有了些许白发,他穿着很旧的布马褂,破布鞋,显得很寒素。)
鲁迅:你怎么回国了?
范爱农:我后来没有了学费,不能再留学,便回来了。回到故乡之后,又受着轻蔑,排斥,迫害,几乎无地可容。现在是躲在乡下,教着几个小学生糊口。但因为有时觉得很气闷,所以也趁了航船进城来。
鲁迅:(忽而记起在东京开同乡会时的旧事,便问他):那是在东京开乡会的时候你专门反对我,而且故意似的,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范爱农:你还不知道?我一向就讨厌你的。(与鲁迅碰杯)
鲁迅:(将酒喝下)你那时之前,早知道我是谁么?
范爱农:怎么不知道。我们到横滨,来接的不就是子英和你么?你看不起我们(摇摇头)你自己还记得么?
(鲁迅略略一想,记得的。)
鲁迅:(心想我那时摇头大约有两回,他们看见的不知道是那一回。想起让坐时喧闹,检查时幽静。)是不是在税关上的那一回了,
范爱农:是的。
鲁迅:我真不懂你们带这东西做什么?是谁的?
范爱农:还不是我们师母的?(瞪着他多白的眼。)
鲁迅:到东京就要假装大脚,又何必带这东西呢?范爱农:谁知道呢?你问她去。
第四幕
时间:七八年前
人物:鲁迅、范爱农、子英、一群读书人
地点:车站
(子英来约鲁迅要到横滨去接新来留学的同乡。汽船一到,看见一大堆,大概一共有十多人,一上岸便将行李放到税关上去候查检,关吏在衣箱中翻来翻去,忽然翻出一双绣花的弓鞋来,便放下公事,拿着子细地看。)
鲁迅:(心里很不满)这些鸟男人,怎么带这东西来呢。(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检验完毕,在客店小坐之后,即须上火车。不料这一群读书人又在客车上让起坐一位来了,甲要乙坐在这位子,乙要丙去坐,做揖未终,火车已开,车身一摇,即刻跌倒了三四个。)
鲁迅心想连火车上的坐一位,他们也要分出尊卑来……。(不注意间,也许又摇了摇头。)
(然而那群雍容揖让的人物中就有范爱农。)
第五幕
时间:冬初
人物:鲁迅、范爱农
地点:街上
(范爱农上城来,戴着农夫常用的毡帽,那笑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范爱农:老迅,我们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复的绍兴,我们同去。
(我们便到街上去走了一通,满眼是白旗。)
鲁迅:虽然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还是几个旧乡绅所组织的军政府,什么铁路股东是行政司长,钱店掌柜是军械司长……。这军政府也到底不长久。
(几个少年一嚷,王金发带兵从杭州进来了,但即使不嚷或者也会来。他进来以后,也就被许多闲汉和新进的革命一党一所包围,大做王都督。在衙门里的人物,穿布衣来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换上皮袍子了,天气还并不冷。)
第六幕
人物:鲁迅、母亲、少年
时间:早上
少年:情形还是不行,王金发他们。(一个听过讲义的少年来访问我,十分慷慨地说)我们要办一种报来监督他们。不过发起人要借用先生的名字。还有一个是子英先生,一个是德清先生。为社会,我们知道你决不推却的。
鲁迅:好的。
(两天后鲁迅便看见出报的传单,发起人诚然是三个。五天后便见报,开首便骂军政府和那里面的人员;此后是骂都督,都督的亲戚,同乡,姨太太……)
路人甲:听说了吗,都督因为你们诈取了他的钱,还骂他,要派人用手枪来打死你们了。
母亲:(十分着急,连忙叮嘱鲁迅)你可不要再出去。
(但鲁迅还是照常走,并且说明,王金发是不来打死我们的,他虽然绿林大学出身,而杀人却不很轻易。况且我拿的是校款,这一点他还能明白的,不过说说罢了。)
果然没有来杀。写信去要经费,又取了二百元。但仿佛有些怒意,同时传令道:再来要,没有了!
范爱农:(来到鲁迅家)那些消息说你是诈取”者,并非指学校经费而言,是指另有送给报馆的一笔款。
(报纸上骂了几天之后,王金发便叫人送去了五百元。于是乎我们的少年们便开起会议来。)
少年甲:这笔费用我们收不收?
少年们:(决议后说)收!
少年乙:那我们收了之后骂不骂?
少年丙:当然要骂,收钱之后,他是股东;股东不好,自然要骂。
鲁迅:(听说了消息后,立即去报馆询问)他们要收钱,这件事是真的假的?
会计:当然啊。
鲁迅:你们就不该收他钱……
会计:(不高兴了,质问鲁迅道)报馆为什么不收股本?
鲁迅:这不是股本……
会计:不是股本是什么?
(鲁迅就不再说下去了,这一点世故是早已知道的,倘他再说出连累他们的话来,他就会面斥我太爱惜不值钱的生命,不肯为社会牺牲,或者明天在报上就可以看见鲁迅怎样怕死发抖的记载。)
鲁迅:(回到家中发现,季茀写信,看完之后对范爱农说)他催我往南京了。
范爱农:(很赞成,但颇凄凉)这里又是那样,住不得。你快去罢……。
(鲁迅懂得他无声的话,决计往南京。先到都督府去辞职,自然照准,派来了一个拖鼻涕的接收员,他交出账目和余款一角又两铜元,不是校长了。后任是孔教会会长傅力臣。)
第七幕
时间:鲁迅知道范爱农淹死,夜
地点:会馆
人物:鲁迅
鲁迅夜间独坐在会馆里,十分悲凉,又疑心这消息并不确,但无端又觉得这是极其可靠的,虽然并无证据。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做了四首诗,后来曾在一种日报上发表。现在是将要忘记完了。只记得一首里的六句,起首四句是:“把酒论天下,先生小酒人,大圜犹酩酊,微醉合沉沦。”中间忘掉两句,末了是“旧朋云散尽,余亦等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