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止棋

夏去秋将至，赶上豪雨三日，走在街道，都是湿漉漉的气息忙忙碌碌的人，从福大毕业十年难得再回这座榕城，还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榕树落叶满街，人在老去然而庆幸的是，在会场里，我这般年纪，还是属年轻一族。

一连两晚上的活动，与难聚的朋友连同前辈攀谈，酒喝到微醺，听着华发者给大伙讲述种种趣事，行情起伏，满满一晚，真是倒满了酒，烦恼与梦想。

回到酒店，睡了一大觉，也做了一大梦。梦里，我仿佛坐于玄幽之间，两侧屏风外风铃吹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精致檀木棋盘，棋盘上风景无数，二龙相杀，收官后，棋盘上又变幻着无数画面...

画里，有那么一个少年，他于千里之外，素衣怒马，披星戴月，立于残阳如血下的西风古道，沉默不语，却神色兴奋，好似听多了棋坛大侠们的故事，待着年少意气，骤然闯进那座江湖。

寥寥大地上，一镇，一城，一国，弈者无数。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况这承载了数千年历史的弈江湖，形色百态，渊源流传。

这江湖前世，先是龙马玄龟负书，传阴阳易经于伏羲，后有尧帝梦仙，传弈教子。接着出现夏商周，烽火中有祭祀告天，按五行而布局，循八卦以分门，而后有儒家孔孟二老对弈，焚香鹤唳，维贤维德，悠悠转转，过了春秋过战国。

少年看到，江湖中有英雄美人，相识于棋，桃花映红妆，携手观棋不语，缘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情深，继而，或生死以相许，或相忘于江湖。

看到这江湖中有故人白发老者，闲敲棋子等待着约客，想那客，暮雪千山外，逐流千里，来到古松树下的旧时茅屋，细雨温酒，以棋配茶，待兴尽而归时，再细看一眼古人，昔日棋伴，鬓生白发，笑那相逢何易，相识难，再见还是知己。

少年一路看到无论是乡野郊外还是大国学宫，有师以棋世代授童子，自行束修以上者，未曾无诲焉。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春去秋来，稷下学宫中，云子敲打棋盘的金石之声不断。

这弈江湖，山水婉转无数，少年随筏逐流，一路北上，九曲十八弯，一边品着岩香红袍，一边看仞立千壁，溪水潺潺，看金眼鱼群，凤尾抱团。

行至烂柯，侧观一石棋，传说这里曾经南北两神斗生死，收官已是八百年，顺道三拜南宗孔庙，再行，至神山岱宗，见东皇太一仗剑镇鬼神，见群雄扫荡千军祭天地。

诗圣云，得年七十更万年，与子期于局上销。少年已变老人，学着唐时诗人，卧览群山，看这江湖又起风。

风中有世俗凡客，行走山脚，恩怨名利，棋派林立，交杂一生。是是非非何时了，烦烦恼恼几时休，到最后，对立的那群人，还不是相逢一杯浊酒，对酒当歌，一尊江月弈渔樵，待烟消棋散，唯有棋谱不随黄土。

风又有古庙钟声，僧人名士隐于山中，沐浴朝气，在那晨钟暮鼓敲响时，梵音秒乐，清泉石上，刻线为棋，坐隐手谈后，听老禅师对名士说，记你在红尘喧嚣，我若得渡，定来渡你。

已经老年的他，下山回望，峰林之上，那天道不仁，万物刍狗，石阶入云，看云中有仙人对弈，纵横十九道龙脉，从蛮荒下到春秋，从三国下到民国，秦汉唐宋元明清，这泱泱大棋盘上，多少豪杰巾帼以身做子，前仆后继，总希望最后，胜天半子。

有刘秀与臣下陈遂，相识于微贱，嬉戏于博弈，秀继位宣帝，赐遂太原太守。故友新交，有幸与你相识贫贱时，此生不负时光不负卿...

有猛将杜预上表伐吴，晋帝司马炎与臣下张华正对弈中盘，见状推枰敛手，伏地建言支持，武帝遂出兵，一年后，吴主面缚请降...

有道长陈抟，读百家史书，弈棋为乐，常练春秋睡梦功，与赵匡胤以华山为彩，太祖输三局，天下安定后，唯华山不缴粮...

已是老人的他，感慨这江湖传说何其多啊，望一生尽都望不到头，它起于中原沃土，又早已融入中华民族血脉，千百年来，外夷皆仿，棋运随国，凡盛世鼎丰时，如曹氏父子，唐宗宋祖，棋随势长，彼时四海望这棋坛兴叹，江湖盛哉。

至乾隆后清，朝廷萎靡，闭关锁国，群狼逐至，烽火连天，江湖萎靡，人才凋零，遥见隔海一岛，明治维新，棋才倍出，有一清灵老者，独孤求败，傲视天下曰吴清源，又有一老者桃李满天，闭派弈棋曰木谷，领引棋坛数十年，望北又有青年不语，不动如山十数载，气若石佛。

想古人，创阴阳交替，出百家谋略，何等风采，近代中原，山河破碎，烽火连天，民不如蝼蚁，民族危难时，有那么一群少年，奔赴战场，以命相搏，十不存一二，换来今天的国运长虹。

棋上变化无数，我一觉醒来，天外晨白，吃罢早饭，散步去会场。

路上断断续续回忆那诺大棋盘上的江湖画卷，不得不叹，这弈江湖何其精彩，若我是那少年，纵使策马驰骋一生，一路看下来，如何都看不完道不尽，定然也会热血沸腾闯入其中，做着一入江湖到白头的梦。

梦里，我奔波行走于日月下，那烈日明月说，故人已去，但留一谱，看否？我负重行于群山中，那巍峨峻岭说，石盘还在，来杯香茗，品否？

我遥望天地间，想着那座江湖，它早已经不止是棋，棋盘上有历史烟云，有诗曲歌赋，有刀兵血马，有元帅将军...

更欣慰的是仿佛能看到一波又一波的少年，后进逐前浪，他们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诵琅琅书声，又携着金石玉声，沿着古道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