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模？车模！

       关强从小便喜欢汽车，进而喜欢车模。上大学学的汽车专业，毕业分到一家货运汽车生产企业，却因为他平素爱舞文弄墨，被派到了厂工会搞宣传。同分来的陆放平素爱好摄影，和他就成了一对搭档，一个文字，一个配图，出宣传板，给厂报投稿，组织职工活动，两人配合的珠联璧合。关强以为，自己遇上了事业的知己，平素与他无话不谈。

         那时车展只在南方举办，对于这个北方小城，还只是能从电视报纸上看到的新鲜事。无奈关强总是惦记新车上市的车模，好在工会不象生产流水线，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便和陆放私下打声招呼，偷偷一走两三天，有什么事都由陆放顶着，他每次回来也都给陆放带件小礼物。一次，陆放扭捏了半天问关强：“那车模，好看么？”“你说啥？”关强没听清。“就是那，身上只有三块布的姑娘。”这回听清了，关强又好气又好笑，不屑于给他解释，打了他脑袋一下：“你想啥呢。”

        事情起了变化，是因为工会老主席退休，副主席接任，空出的工会副主席岗位，他们两人是公认的接替者。一天，厂组织部长找关强谈话，听到这个消息，让他好激动。坐到了部长面前，谈话却是这样的。

 “听说你有个爱好？”

    “哦，我喜欢汽车。”

    “经常去看车展？”

    “嗯，有时去看下。”

    “还有时为了看车展旷工？”

    “······”

    “那东西有那么大吸引力么？”

    “我，我喜欢车模。”

    “好看么？”

        关强傻傻地点了点头。这时，部长笑了，那笑里的含意可是不大好琢磨，有心领神会的满足，有预料之中的释然，似乎，还有几分自己没有身临其境的不甘。突然，他的笑收住了，严肃地说道：“关强同志，作为工会的干部，要在思想文化上向职工传递健康正确的人生观、娱乐观，如果自身缺少道德修养，热衷于低级趣味的东西，那怎么正确引导广大职工的文化生活呀，你说是不是？”

       在关强看来，这一番话是无比正确的呀，他一边频频点头，一边等着领导进一步向他提出工作要求。可没想到，谈话结束了。

        当关强回到办公室，看到陆放时，就觉得他总躲着自己，就是面对面时，也是目光瑟缩、游移。他知道，在自己之前，组织部长已找他谈过话了。不久，结果公布，陆放被任命为工会副主席。关强难过了一会就过去了，还是没心没肺地当他的干事，忙里偷闲地看他的车展。一晃几十年过去，关强与陆放都在各自的岗位上退休了，因为住在城市里一南一北不同的区，便断了联系。

        如今在家门口都三天两头举行的车展，可是让闲下来的关强有了事干。这一天他正在车展的一家展台前撅着屁股排除音响故障，突然被人踢了一脚。抬起身来才看清，胸前挂着大炮筒相机的陆放站在面前，关强嘴里叫着主席拥抱了对方。陆放诧异地问他咋给人家干上这活了？

        关强说：“你不知道，这车模吧，人家不送，也不卖，都是在车展活动现场通过答题，表演互动节目或者是义务帮助他们装台，才能得到，你知道，咱不是干工会的嘛，装个台，接个音响那是咱的看家本事，这不，有付出就有回报。”说着，他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精美包装的车模，展示给陆放：“看看，这可是这个品牌车今年的限量版。”听着他的讲述，陆放的表情由开始的不解、惊讶到怜悯、愧疚。

        他一把抓住关强的手臂：“我说兄弟，这么多年，你说的车模，就是这？”

        关强不由分说，拉着陆放就回了自己家，当他拉开一道布帘时，陆放被惊呆了。整个一面墙壁的木架上，摆满了各种汽车的模型，每一个都精美逼真，就如同一辆辆真汽车的微缩版。那车模竟还能打开车门，掀起前机盖，打开后舱门。关强如数家珍地向他介绍着每一款车模的来历。听着看着，陆放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到后来，他竟然有些不以为然起来，打断兴致正浓的关强：“走吧，出去找个地方我请你，多日不见了，我毕竟退休金比你多，到时我让你看看我的车模。”陆放有几分神秘地说道。

        在一处路边大排档，两人推杯换盏，不胜酒力的陆放很快就满脸通红了。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扶着关强的肩膀说道：“兄弟，我对不起你。”关强不解地看着他。

       “当时都为了进步，可你说你······就为了这，反正那时候不比现在，你老挂在嘴上那车模两个字就犯忌呀。”关强愣愣地看着对方，仍有些不明所以。

        陆放放下酒杯，如同放下了过往。边拿起身边的相机，边说道：“都过去啦，我现在也是车展的常客，我也喜欢车模，你看看。”说着，他得意地把相机递过来，一边用手操作着照片浏览，关强在取景框里看到，一个个车展上的模特，胸部的特写，还有裙底风光······关强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组织部长与他的谈话，盯着陆放问道：“你们以为，我说的车模就是这？”这时他看到，陆放因饮酒过量而红的发紫的脸，还有看着自己相机里的杰作而忘形的裂开的嘴，长长的涎水正要滴到相机的画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