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到麦地里玩儿,麦地浓绿,直接往后一倒,滚呀滚,滚出一条长龙来,滚的尽兴了,就顺势仰面躺在那里,三面都是麦苗围成的麦墙,唯独一侧是滚出的长廊,幽静豪华,我转过头,被压倒在地的麦穗对我轻声低语。我在这边滚着,小伙伴已经跑上了一座坟头,对着另一边,一边嘘嘘一边豪言壮语:站得高,尿的远!
2001-2002年
中国成功申办08奥运会;
同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GDP首超十万亿元;
申办世界博览会成功;
南水北调东线等三大工程全面实施;
具有自主知识产权核心技术的超级计算机研发成功;
然而这一切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时既不觉得天地广阔,也不觉得自己渺小,只觉得有很多我永远想不明白的事情,下课的时候,倚着教室门框,阳光照在身上,满身慵懒透亮,心里严肃的想着一个问题,这天空真亮呀,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时间是一直在走,还是一直在停留?
觉得时光真漫长,漫长的好像时间会永远停留在2002年。
上学的路上拐角处,有一座残破的小木屋,黑洞的的,蜘蛛网和藤蔓植物同时爬满了木屋全身,突兀的立在阳光下,每天经过我都要下决心进去看看,却每次都不敢进去,于是至今也没有进去过。
再往前走,离学校不远处的路中间有一个大土包,单论形状,太像一座坟了,但谁又会把坟修在路中间呢,所以肯定不是,因此也并不尊敬它,它高度有一个半的我,宽度占了路的一半,每次走到这里,都要提前的快速奔跑,然后一步踏上土包的半山腰,凌空飞起,然后单膝落地,一气呵成,再一路飞奔去学校。
冬天的时候,最大的苦恼是中午放学,早上上学的时候,土路被冻的硬邦邦,穿着短帮棉靴就可以,到中午土路就被冬日晒化了,土路泥泞的惨兮兮的,我走在上面也惨兮兮的,脚踏在地上噗呲噗呲的。
有时早上起大雾,那雾真大真白,一米之内就什么也看不见,前后左右和上面都是一片白茫茫,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自己的脚下,我往前快速蹦一步,试图扩大一下自己的视野,结果后面立刻又被白色包围,我觉得这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十分的新鲜与欣喜。
天气极冷的时候,屋檐上会挂起一条条大小不一的冰凌,最大的比锥子还要粗壮,最小的仅有手指头一样粗细,忍不住敲下来,放嘴里嘬一下,没什么味道,手却冻的生疼,鼻涕横流,于是赶紧跑到外面用雪搓一搓。
我印象里第一次过年是一个刚下过雪的日子,气氛突然变得浓郁起来,大人们都在忙碌着做好吃的,还有走亲戚带来的好吃的,果子,酥糖,麻糖,瓜子,炒花生,大米花,苹果,桔子,小孩子们到处放炮追逐,还有新衣裳,在房前屋后,树上脚下,雪的映衬下,年的气氛繁盛至极,以至于我现在都觉得过年如果不下雪,就像缺少了一样重要的仪式。
以我两年光阴的观察,我发现一年中有四个季节,过完年,天气还很冷,属于冬天,然后依次是春天,夏天,秋天,所以,一整年的季节顺序应该是冬春夏秋,似乎秋天一过,世界就凋零了,只剩下干巴巴的冬天。
春天是一个好季节,因为终于可以不用穿笨重的棉袄了,空气也变得温暖可人起来,绿色稀稀拉拉地出现,杨树开始抽芽,过几天芽儿就会变成娇嫩的小叶子,再过几天,又长大了一些,一段时间没注意,它就开始飘起柳絮来,柳絮很轻柔,并不像雪,虽然雪也是轻飘飘的,但柳絮更轻,它似乎有自己的方向,从天上慢悠悠的下来,又在地上打个转飞到天上,或者在空中自由地游荡,一簇簇的,像一群热闹的活物,春日照耀,柔软明亮。
柳树在春天的时候也是很美丽的,可惜只有我家门前有一棵,长在地沟旁,而且歪的几乎要躺地上一样,所以微绿的柳枝直直得垂在半空,风一吹,飘飘又招摇,我总是想爬上去折下一根柳枝,因为我听说粗的柳枝可以做弓箭的弓柄,每次爬一点都不敢再往前了,感觉像走独木桥一样凶险。
槐树倒是常见一些,而且槐花是可以吃的,槐花最繁盛的时候,满树银白,人们把镰刀绑在竹竿上,用镰刀把长槐花最多的枝子割下来,枝子上面有很多的刺,扎着手疼的很,轻轻的把槐花择出来,放到嘴里生吃两口,味道微甜,但主要还是做蒸菜吃,做法是先把花朵从槐花条上捋下来,与面和在一起,放锅里蒸熟,再倒入香油,辣椒和其他调味料,味道厚重浓郁,其实倒说不上多么的美味,只是大家都觉得到了这个季节,就该吃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天生就是这么个做法。
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到麦地里玩儿,麦地浓绿,一片汪洋,直接往后一倒,滚呀滚,滚出一条长龙来,滚的尽兴了,就顺势仰面躺在那里,三面都是绿色麦秆围成的麦墙,唯独一侧是滚出的长廊,幽静豪华,我转过头,被压倒在地的麦穗对我轻声低语。我在这边滚着,小伙伴已经跑上了一座坟头,对着另一边,一边嘘嘘一边豪言壮语:站得高,尿的远!
麦子在抽穗而又将熟未熟的时候,也是麦穗最饱满最多汁的时候,这时的麦穗,搓出麦籽儿后,是可以煮着吃的,或者整把麦穗直接放在火上烤,因为麦籽儿体积小,烤的更透,也就更好吃,但是,要想吃麦穗,首先要把麦穗折回来,大人们会派小孩儿去做这项任务,我在麦地里努力奋斗了一二十分钟,载回了两大把,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我弟(堂弟)抱着一大抱麦子回来了,我妈连嘲带评:你可笨死吧,还不如你弟,天生就不是干活的命。我很不服气。
麦子熟的时候,地里一片黄橙橙,从地边走过,手伸到麦顶,一路划拉过去,倒不是有丰收的喜悦,只是觉得那麦子长得很好看,想摸一摸,麦籽儿互相抱在一起向上探头,头顶是又尖又直的麦芒,这样的一棵棵麦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十分热闹。在亿万年前,大地曾经澎湃贫瘠,于是灵机一动,生出美来,点缀了自己。
收麦子的时候,是很高兴的时候,当然也不是因为丰收的喜悦,而是一般收麦子会很辛苦,所以大人们会买些好吃的补充体力,至于种类倒也简单,方便面,啤酒,咸鸭蛋,变蛋,啤酒解乏,方便面充饥,咸鸭蛋补充盐分,变蛋好吃。
我高兴是因为,虽然也会被大人派去干活,但实际执行起来往往是怠工罢工磨洋工,但到了吃东西的时候却比谁都积极,有一次有人怂恿我和我哥喝啤酒,我一瓶酒喝的撑得不行,天已经乌漆麻黑,也不知道剩了多少,怎么也喝不完,我哥倒是喝完了,不过喝完后一头扎进麦秸堆里钻起洞来。
刚收过麦子后,地里空空荡荡,只有孤零零的一堆堆麦秸垛,和地面上的麦茬,这个时候可以到到地里去捉蚂蚱,一般时候是见不到那么大的蚂蚱的,又绿又肥,还会飞,不过飞不远,倒像是跳的很远很高,在地里畅通无阻的飞来飞去,数量却不是很多,每次发现一个,都要惊呼同伴飞奔捕捉,但总是追也追不上,只好去捉一些小的,或者蛐蛐儿,然后把捉来的蚂蚱串到一根绳上,但往往因为技巧不够,一不小心就会把蛐蛐的头掰掉。
这个时节偶尔也有野兔出没,我便和同村的伙伴去找兔子洞,四下搜寻,麦秸垛下面,电线杆周围,地沟里面,挨个的扒,结果真的在一堆麦秸垛下发现了一个兔子洞,里面的一只灰兔猛地窜了出去,我激动地一声大叫,顾不得呼唤同伴,就紧追了上去,我觉得自己可以像火箭一样冲过去抓住它,与我相比,它却具有光的速度,直到我累成了狗,兔子还是兔子,转眼就不见了。
我只好垂头丧气的返回,又累又渴,同伴说,我们去偷个西瓜吃吧?我说偷人家瓜不太好吧,他说:不碍事的,种瓜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吃他的瓜不用客气。
我于是觉得理直气壮多了,但是偷来的瓜捶开一看,只有一点点红瓤,其余都是白的,原来还没熟,都是生瓜蛋子,不过好歹还有点水份,于是也愉快的啃了几口。
有时也会加上我哥一起玩儿,严格来说,是他们加上我。他们年龄差不多,会走到很远,走到我从来没去过的路上,他们总是讨论一些传说中的东西,什么龙是蛇变的,鬼会在夜晚附在人身上呀,树皮后面有毒虫呀,我害怕得思维凝固在惊悚之中,日头都发着沉闷而诡异的光,眼看太阳变成红色了,午后的太阳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却只想回家,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