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人日记(三)

大抵是最近读了太多鲁迅先生的文章,便时刻模仿,便四处炫耀,彷佛学了语气后就连他思想也学去。

罢了

昨天网易云给我推了哥德堡变奏曲,恰好当时读到朝花夕拾的藤野先生,这首曲子是在我的老师那里听得的,我不禁又感叹大数据对人心的深度洞察,虽然知道这也只是巧合罢了。

说来我从小学到大学这么多年,经历的每一位班主任都是数学老师。这其间当然少不了我爸的安排,他学的历史,我爷爷学的是古汉语,可能是试图用理科在我身上改变这个家族的命运。高中文理分科的时候,他极力反对我学文科,并且说出了“学文科的都是笨娃娃”这种在我看来啼笑皆非的话,在如今网络时代,这当属于引战言论,我自然要与他争论一番。那个年纪的我,把叛逆当作生命的头等大事,安排我学理科,那就等于安排我的命运。我是新时代的自然人(傻逼),我脑子里全都是新思想(狗屎),我不要奉父母之命,我只听从内心的自由呼唤!在吵闹了几个星期之后,我爸妥协了,于是我心满意足的遵从了自己的选择,还是理科。

理由是我太懒了,我连地球上有几种气候都搞不明白,怎么可能背得下文科那么多内容。俗话说勤能补拙,可是我自负自己太聪明了,所以还是宁愿选择懒惰。可是分班后的第一天,我就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当时成绩还在我们班中游,那个假期抄了一整本励志语录,彷佛新学期名次突飞猛进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想到看到期末成绩表,我就傻成了麻瓜,怎么下游那些平时成绩在我之后的同学们,都转班了!我的名字再下面,就是页边距。人生中至暗时刻top10,那一天绝对榜上有名。

说是滑铁卢真是太恰当了。拿破仑英勇一生,就在比利时小镇输了一战,便退出了历史舞台。在那之后,我也再没有把握住这广阔无限的进步空间。我又开始深度剖析为什么要选择理科。我想到了邸老师,那是我学生时代,第一位深深崇拜的老师。

邸老师和我爸是发小,对我如师亦如父。当别的小孩子还在过年亲朋相聚时被要求唱歌背唐诗助兴的那个年纪,邸老师从大衣里的口袋掏出一张纸,让我把桌上酒瓶的三视图画出来。他个子很高,长得很帅但也很威严,但是我一点也不怕他,可能我们这些冷酷的帅哥灵魂都是吸引的。上高中时,我对他的崇拜累积到无可复加,真不敢想象如果我是女学生,一定已经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可惜我上高中时,邸老师已经退居二线,把艰苦的教学任务留给了年轻的老师。于是我想方设法找一些困难的题目,去西三区邸老师的办公室请教。有几次途中遇到我当时的班主任,他问我去干啥,我都尴尬的不知怎么回答。为了找到那种能显示出自己水平的题目,我每一个晚自习都在疯狂地做数学题,有时候一整个晚上解出来一道超级复杂的,我就极其开心。第二天到邸老师办公室里佯装不会,再“一点就通”,得到我偶像的几句表扬,乐得我看见脸臭的化学老师也能提起一点兴致来。就这样数学越学越好了,成绩也偏向了一条不归路。原来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即使是对人的兴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我只拿来形容两个人,一位是球星卡卡,一位就是邸老师。邸老师讲题很有风采,如果题册是一个战场,他就像穿着整洁军装英姿飒爽的儒将,上马能提笔杀敌扬名立万,下马又温文尔雅风流倜傥。他让我折服的不仅仅是口才,还有对数学那种我无法言表的理解,我觉得他脑中的数学是史诗的,宏大的工程,但用复杂精细的零件,就能轻而易举地构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拿捏得透透的。可能时隔数年,这种伟岸的形象在我脑海中不断放大,让我已经偏执起来。

在邸老师在办公室里度过的时光令我的高中生活有滋味可寻。其实我们有很多时间并不是在讨论学习,到了高三的时候,我们约定好的每周某几天去他办公室,但我已经很少能找到合我心意的题目。他会给我讲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古今中外,天南海北,上至天文,下至学校门口的酱香饼。我们相隔一辈人的年龄距离,但却在很多都喜欢的事物上找到共鸣。有一天,他和我聊到音乐,我想起来我小时候还听过他拉手风琴。他打开电脑说,他喜欢古典音乐,其中最喜欢的就是巴赫。他说很多人觉得巴赫枯燥,他谱的曲子就像机器制造的一样。但其实他是复调大师,他的作品有一种数学的美感,也有一些玄学的味道,所以他的曲子被称作“圣经”,是写给上帝的。如果你看他的谱子,就会发现像是一个有规律的数列。

那一天我感觉像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什么是古典音乐?什么是赋格,律制,卡农?你个共产党员怎么会陶醉在写给上帝的靡靡之音?这首歌叫什么,怎么这么好听?外面同学们的嘈杂好像都不见了…

“这个叫goodbye变奏曲”

我看了眼屏幕上的播放器,“goldberg么,金山嘛”

这是他风格的小幽默,意思是该去上课了。

那天回家,我就把沉迷很久的小说抛到脑后,开始学习五线谱。什么规律,我怎么看不出来。实话说,至今我也看不明白,但是音乐确实是和数学紧密相关,他们给我的乐趣远比如今一些无聊的谐音梗要意义深远。很多东西只要我感到一丝兴趣,就一刻也不耽搁的要去了解,其实我很喜欢学习,但大多都是这些于考试无益的东西。到最后也往往欠缺专业的指引,而始终徘徊在一知半解时放弃。

上大学又牢牢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了,学了数学专业,但只坚持听完了极少数的几门课。班主任两次提出不如我就转专业去编导,后来又盛情挽留说我接着学数学还能替学校参加几次建模大赛。后来几次他都在及格线上给我特殊关怀,我感激这份情谊,邀请他去参加我所在社团的活动。他说“你们年轻人搞得那种摇滚乐我听不来,年纪大了经不起那么大动静”。我还是真诚希望他能给我薄面,我说“可是我们社团是话剧社啊,演戏的也不咋唱歌…”

其实当学生时,只觉得老师在高高远远的讲台之上,他们严肃,也有些风趣,但始终只在那一门学科里看到他们的一面。小学的数学老师私下里教书法,写字这门本该是语文的功课,我在他的影响下学了好多年。初中班主任喜欢踢足球,我放学和小伙伴们在操场打篮球他必过来斥责我们赶紧回家,但如果是踢足球他倒兴致盎然地加入进来,当时感觉我的初中数学是体育老师教出来的。高中班主任喜欢推理小说,尤其是日本推理小说,什么名侦探柯南这种小儿科不在话下,森村诚一,松本清张这些作家就是从他那里得知后我才沉迷。以至于后来喜欢三岛,介川而崇拜日本文学皆拜他所赐。大学把我折磨到死去活来的毕设导师背地里是全国信鸽大赛金奖得主,在他家给我滔滔不绝介绍了十几只鸽子和鸽子们各自的故事,我用相机“贿赂”了鸽子们才得以顺利毕业。

现如今教师行业鱼龙混杂,风评早就不像过去说的神圣伟大。但庆幸这么多年我遇到这么多“藤野先生”,就像我致谢词里说的那样:

“求学数十载,学术无建树。历经诸多恩师倾囊相授我以知识学问,我用悲惨的成绩宣告了我的失败,这也不幸成为了你们教书的失败;但承蒙对我课堂外的厚爱,其中瑰宝取之不尽,这些人生财富是我的成功,也是你们育人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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