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公,吾心险恶

天降大雨,雷声震耳,山林之中有一孩童躲于石缝,瑟瑟发抖,神色惊恐。

待雨停,孩童走出石缝,向山下看去,良久之后,他捡起地上一块染血石子,随后转身,向远处走去。


“草民许无忧,叩见皇上!”

“你可知朕让你进京,是为了什么。”

“草民不知。”

“你抬头。”

只见那堂下青年缓缓抬头,竟不见半丝怯色。

坐上身着龙袍之人眼露赞赏之色:“朕读了你这些年的策论,可以说是字字珠玑,言之凿凿。朕很想问你,有如此才能,何不当官?”

“启禀皇上,草民认为,官字两个口,口与口相连,便是口口相护之意,如此官场,草民的才能将无法发挥,亦无法为民请命。”

“哈哈哈!不愧是许巍的独子!朕年少时便甚是敬佩你父亲的清正廉洁,可惜!朕登基之前你父亲便请辞归乡了。”说完,还可惜的摇了摇头。

皇上又问道:“你父亲可否反对你为官?”

“我进京时父亲与我说,我的选择,他不会多加干预。”

“那你若是能够不受官场束缚,可愿为官,为民请命!”

“草民自然愿意。”

“好!许无忧!这朝堂早已不是朕的朝堂,更不是这天下的朝堂!而是那些仕家贵族的朝堂!你可愿与朕一同夺回这天下!你若愿,朕便封你为钦差大臣,赐尚方剑,可先斩后奏!”

“臣许无忧叩见皇上!”许无忧深深叩首,指尖死扣掌心。


“给我围起来!”许无忧带着一批锦衣卫站在户部尚书的大宅对面,厉声喝道。

“我看谁敢!”

大门一开,身着黑衣的家丁手持棍棒,倾巢而出,一字排开,呈守卫之状。

家丁身后却站着一微胖男子,个高额宽眼小塌鼻薄唇。

“许无忧!你好大的胆子!敢跑到我府门前撒野!”

“李鑫!你收受贿赂,中饱私……”

“许无忧!凡事讲究证据,你莫在这里血口喷人!”

“哼!是与不是一搜便知!给我搜!”

“给我挡着!谁敢上来就给我乱棍打死!许无忧!你既无证据,又非都察院,有何权利强闯民宅!”

“就凭这个!”许无忧抽出身旁烈马之上所挂长剑,大喊道:“见尚方剑如见圣上,尔等还不下跪!”

李鑫咬牙,面带愤恨不安,缓缓跪下。

“众锦衣卫听令!搜!”

“是!”喊声震耳。

锦衣卫越过家丁,直奔内宅。

半个时辰后,十数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子被放在尚书府大门口,引来了不少看戏的百姓。

“启禀大人,从李鑫书房暗室中搜出木箱共十三个。”

许无忧上前,一个一个打开,六箱银子,两箱金子,三箱珠宝,两箱古董字画。

远处传来百姓的惊呼声,许无忧道:“李鑫!你还有何话好说!”

“许无忧!”李鑫嘴唇紧抿眼含恨意,背后衣襟却汗湿一片,身侧是早已哭做一团的妻妾。

“无话可说?既然如此,给我全都押入监牢!”

“许无忧!你等着吧……”李鑫一把推开上前拿他的锦衣卫,整整衣衫,缓步往监牢方向走去。


“许爱卿!干得好!上任不过三月就替朕拔了如此之大的毒瘤!朕真是没有看错你!许巍也当真是教子有方……不知他现在可还有入朝为官的想法吗?”

“家父现在只想安享晚年,不问世事。不过皇上,臣觉得李鑫一事有些不对……”说完,他露出为难神色。

“爱卿但说无妨。”

“当日上门强行搜查,不过是臣查出他十数年来,每隔三月便会送礼给亲家亲戚,近三月前,他再次送礼,我前去查看,发现车辙痕深,马车之上皆是重物,而他那些亲家亲戚竟从未给他回礼,这世上哪有只出不进之理,我随后多方探查,知晓他收受贿赂,所谓送礼,不过是转移脏款。”

说到这,许无忧抬头望向圣上:“可有一事,臣不明了。”

“何事?”

“李鑫除了妻妾成群,荒淫无度外,吃住行皆从简。我将他府上账本拿来,发现全府上下开销,以他的俸禄来说绰绰有余,那些脏款他竟是未动分毫。”

“那爱卿以为……”

许无忧深深叩首,深吸口气,沉声道:“李鑫无子,唯有一女,嫁与安王。”

良久,殿上人不知喜怒说道:“你可知安王是朕同母胞弟。”

“臣知。可马车最终行进方向便是安王封地……”

殿上传来一声微弱不可闻的叹气:“查吧……”

“臣!领命!”


“许大人,你这是干嘛?我可没有收受贿赂啊——”

“呵呵,江大人当然是没有了。”许无忧端过小丫鬟敬上的茶,慢条斯理的吹上一会,再细细品味杯中茶水。

“江大人的茶不错,待会我得看看是什么茶。”

“哪用许大人亲自看啊,明日我让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那怕是没机会了。”许无忧将饮尽的茶盏放下。

坐在主位的江高求一听,拉下脸来:“许无忧,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这几个月小贪官抓腻了,想抓个大的过过瘾。”

江高求猛得一拍桌,厉声道:“许无忧!世人皆知我江高求从不是个贪官!我平生也最瞧不起贪官!你若是想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先烦你回去想个好点的理由!”

许无忧站起来,整整衣袍,道:“江大人!江大尚书!您贵为礼部尚书,熟知礼法,我也想给您留点面子,您就识趣儿点,跟我走吧——”

江高求暗中紧抓座椅扶手,动动喉咙,道:“许大人,说清楚。”

“哎!何必呢……”他摇摇头,突然高声道:“江高求!你身为礼部尚书,科举主考官,却暗中协助当今状元、榜眼舞弊!你可知罪!”

江高求猛得站起:“一派胡言!他二人师从名门,学富五车,是乃实至名归!”

许无忧冷笑道:“师从名门?江大人也师从名门吧?”

江高求脸上闪过刹那惊异之色,随后故作平静道:“哪里哪里,因家中缘故,未能得名师教导。”

“那——二十多年前你所读孤鸿书院的教书先生是谁?”

“不过是一个不得志的秀才罢了,如今怕是早已去世。”

“江大人这么说自己的恩师,不太好吧?——”

“师字他担得起,但这恩字,便算不上了。”

“哟!感情这大名鼎鼎的孤雁先生是教了个白眼狼出来啊——”

“你!——”江高求满脸震惊,孤鸿书院虽说是书院,却不过是一间老屋子,教贫家子读书识字,开了不过三年便被孤雁先生关闭,而那时无人知晓那位穷酸书生便是孤雁先生,这种陈年旧事他又是如何得知?!

“江高求!你当我今日是随随便便就来的吗!今日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证据确凿!来人!把他给我收押!”

锦衣卫上前拿他,他神色骤然变得凄凉起来,却眼含解脱,轻声道:“如此,也好……”


“禀皇上,近十年来的状元、探花、榜眼超过半数得了江高求的协助。”

“碰!”桌上物件被尽数扫下。

“他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孤雁先生已在昨日入城。”

“将他给朕拿来!”

“皇上,不可!孤雁年少成名,广交天下,若贸然擒来,皇上恐是会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呵!孤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要靠舞弊做官,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做先生的本事!?”

许无忧抬首,直面龙颜:“凡舞弊学生,皆非孤雁先生教导。”

皇上走下来,站在他面前:“何意?”

“江高求刚正不阿,十年前名满天下世人皆知,可他此生唯一听之信之的便是年少时教他识文断字,教导他三年的孤雁先生,十年前孤雁来信,让他在科举中关照一下自己的一名弟子,江高求答应了,自此孤雁请求不断,江高求又无法拒绝恩师,直到现在。”

说到此处,许无忧顿了顿,再道:“可孤雁所求关照之人皆非寒门,无不外乎贵族外戚!”

“皇上!自江高求入礼部十八年来,世人皆知想在他监督下的科举上舞弊,难!”

“许爱卿,你是说有人在利用孤鸿,利用江高求,推人入朝堂?”

“正是!”

“可……可有怀疑之人?”

“经探查,孤鸿进京时身边随侍乃安王近卫。”

皇帝似站不稳般,后退半步,缓缓道:“彻查……安王!”


“爱卿心意已决?”

“臣心意已决……”

“许无忧啊许无忧,这三年来,你受刺共二十七起,其中重伤六次,过鬼门关三次。朕知道你心难平,可朕又怎能狠心将他……”顿了顿,殿上青丝已半白之人轻声叹道:“你受苦了……”

“……为江山,为社稷,臣万死不辞……”

“虎父无犬子……去吧……”

“臣,告辞……”


半月后,许无忧回到许家,许父许母笑意盈盈在门外迎接。

许无忧下马,面向许父许母,提起衣袍,直直跪下,再叩三首,待直起身,额上满是血迹。

“你这是做什么!”许巍惊声道。

“我深感此生罪孽深重,恐无法颐养二老天年,不求老爷夫人宽恕,此生恩情,只求来世再报!”

“无忧!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罪孽深重!你有什么罪孽?”许母惶恐道。

“原因种种,我皆写于信中,就放在当年的破庙神像后,可差人去取。”说完,他再次叩首,而后上马离去,身后许父许母的惊声呼喊恍若未闻。


许无忧提着壶桂花酒,拎着把三尺长剑,立于坟前。

他拔开酒塞子,往地上倒了半圈:“好喝不?当初你连饭都吃不饱,还想老喝这酒,天天跑人酒肆去闻,怎么打都打不走。”

他笑了一声,抬手饮一口壶中酒:“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随父母回乡走丢,还半道遇上我这天煞孤星……”

他一屁股坐下,再也没了那副许大人的风范:“不过要是没我,你也活不过那当乞丐的四年。”

他突然自嘲一笑,看着手中的酒道:“这事,还真说不清了,你说是吧?”他又饮一口酒:“没了我,你活到五岁就没了,有了我,你活到九岁还是得没。”

他突然抬头:“不对!你要是自己熬过那四年了呢?”他又摇摇头:“也不对,有我照顾你,你不还是身体差成那样?最后老爷夫人弄来那么多补药也没用。”

他叹口气:“可怜你——盼了四年的父母,好不容易见到了,你却不过三个月就死了,还是死在了你最喜欢的魏哥哥手里。”

“我总梦见那天晚上,我抓着被子蒙住你的脑袋,你拽着我手的力道那么真实,我每次醒来都觉得你是不是真的来找我了……我每次都心想,你下次可别再来了,那太痛苦了,你魏哥哥我会心疼……”

他抬首,将壶中酒水饮尽:“你不是在梦中问我为什么吗?我告诉你为什么吧!我并非无父无母!我有父母妹妹!我家乡叫溪平村!安王密谋造反多年,他屠尽我溪平人,将我溪平村谣传成鬼村,在我溪平人的尸骨上建军队、造武器!”

他猛然站起,将手中酒壶狠狠摔下,嘶吼道:“我费尽心机,最后安王他得了什么下场!?只不过是终身不得出王府罢了!这算什么!我溪平数百条人命又算什么!”

他无力般扶着墓碑,捂着脸弯下腰,嘶声悲鸣道:“这又算是个什么世道……”

良久,他低着头缓缓道:“当年我听见老爷说你若死了,便收我为子,这才起了杀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不是个人,老爷夫人待我那般好,我却杀了他们的独子,可我想报仇啊……可怜你,明明是亲子,世人却只知许无忧,不知许无愁……”

他猛地抽出腰间三尺长剑,抬头望天,大喊道:“溪平的父老乡亲们!安王我杀不得,我不能给许家惹来事端!溪平的仇,魏石我!尽力了!”

他抬剑低头,望着墓碑,轻声道:“无愁,魏哥哥来见你了……”

三尺长剑,划破长空,血染青天,随血落下,乃一用绳绑起的染血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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