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枫

当年那棵枫树

清晨五点,我在鸡蛋肉丝面的香气中醒来,母亲已经给我挤好了牙膏,备好了洗脸水。等我洗漱完毕,面条不烫不冷,三扒两口吃完,那边母亲已经麻利地将腌菜、花生米和炸好的瘦肉装进了行囊。母亲锁上门,打着手电筒送我去集市上,赶唯一的一班巴士。那个时辰的山村,春夏白雾茫茫,秋冬黑暗一片。到拗口跟同伴们会合,请求母亲不要再送。我的母亲和同伴的母亲们,站在拗口的枫树下凝望,直到我们的身影消失在几百米外的转弯。

每一次回望,总看到母亲温暖关切的目光,和她清瘦而坚定的身影。

——这是高中时代,在另外一个小镇求学时常常出现的场景。


母亲兄弟姐妹多,外公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如在家挣工分。因此母亲没进一天学堂,不到十岁给公社放十几头牛,因为麻利能干多次获得“三八红旗手”。参加扫盲班,成绩总是第一。后来母亲去学习基础的针剂知识,可惜因为机缘问题,没能成为医护人员。二十多岁,母亲嫁给订了“娃娃亲”的父亲。高中毕业后因为家庭成份原因未能上大学的父亲,当会计,做游商、管电站、包水库……浮沉起落,很少安稳。田地里的农活,我们兄妹的生活,母亲承担了大半。

我上大学的第二年,母亲终于拉上父亲,告别家园和土地,到城里挣扎生存,同时也为了能照顾到我。

只身南下的前一天,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想起大学门口一家餐馆里的一道菜还不错,随口回答:老干妈炒五花肉吧。晚餐没有吃到,我也忘了那事。不料多年后母亲常常提及,说当时小面馆生意不太好,老干妈舍不得买,等我离开武汉,她经常感到懊悔。

我跟父亲一直交流不畅,坐在一起相对无言,聊不到三句便要互怼,离开后彼此挂念,久别见面举杯对饮,三天之后又是冷战……如此循环。和父亲之间的连接,一直都是母亲在搭桥。


五年前回家,陪母亲一起在以前种过谷麦油菜芝麻的田地里四处走了一遭。母亲又絮叨:当年一瓶老干妈我都舍不得给你买,现在十瓶八瓶都行。日子好了,人不在了……其实父亲生前在农活上,帮母亲并不特别多。

母亲的眼泪落在已经荒芜的田地里,多年的一直操劳,并没有让母亲比同龄人显老。她仍然说话大声,精神充足,对任何人一派菩萨心肠。

那一年,拗口那棵枫树,被林业局的人打上了铁牌,列为古树保护品种。每年一到春天,枫树总是青枝绿叶、充满生机。

我时常想起拗口枫树下,母亲那悠长的关切的凝望。母亲就像那颗沧桑而坚强的古树,为我们遮阴挡雨,于是我们这些小树,才能最终成长得茁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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