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

   前几日整理小儿的语文书时,无意中翻阅到书中记录的一则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古诗《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人笔下彤彤炭火的红泥小火炉,炉上烫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新酿米酒,暮色中大雪纷飞的村落,以及诗人与友人围坐在炉火边把酒言欢的畅谈,这一切仿佛在我眼前勾勒出一幅幅温暖而又质朴的村居生活景象,也唤醒了我脑海中那一段段与冬日烤火有关的温馨记忆…………

    在我的老家江南,冬天是萧肃而沉静的。从深秋入冬后,梧桐树褪下满树的黄叶,江水也变得清冷见底。远处如同淡墨晕染的荒村低岗,近处虬曲似铁的树干,偶有寒鸦在老树枯枝上扑腾几下,继而又“呱哇”的一声飞入进辽阔的旷野之中。等到腊月深冬里下了几场冬雪过后,大雪囤着一座座的村落,接连数日都化不尽,时光也仿佛变得悠久而漫长。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翻出入冬前早已备好的木炭和火盆,在堂屋中间垒起一盆高高的炭火。屋外寒风凛冽,白雪纷飞;屋内炭火红红,暖意融融。无论是男女老幼,或是主人和宾客,都会围坐在火盆周围烤火拉家常,寒冷的冬季也变得温暖而充满人情味儿。

     烧炭火的火盆,是一口用生铁铸造的铁盆,直径约莫40厘米,中间向里凹。通常情况下,火盆四周会配有一个用杉木打造的四方实木架子,外表涂以清漆,长宽均是60厘米,高约10厘米,架子中间镂空。这样火盆就可以悬空托在木架中间,四边刚好留有一脚宽的距离,便于踏脚或者搁置东西。这样的一套火盆,在我老家几乎是家家户户冬季必备的取暖之物,而且爱惜点使用,往往也可以沿用数年之久。

    在老家的方言中,把围着火盆烤火这一举动称之为“向火”。在我看来,“向火”这个词充分体现了老家人民在文学描写上的造诣之深。仅仅称之为烤,是不足以体现众人围聚的场面的。而将“烤”替换为“向”字,众人围聚一堂,面向炭火,熊熊的炭火映红了众人的脸颊,描述是何其贴切。记忆中,在老家的冬日里,无论是去到谁家里做客,迎面总是会在堂屋内看到一盆温暖的炭火,接着主人会麻利地在火盆边摆上几把椅子,热情的招呼你坐在一起:“来嘛,向火,向火!”。

    火盆,除了担任居家迎客的重要使命,也是小孩子们发掘美食的重要场所。寒冬腊月,屋外滴水成冰,北风凛冽,小孩子们除了围坐在火盆周围津津有味地听着老人们讲当地的山精鬼怪故事,也会充分发挥火盆的烧烤功能,想着法子烤制东西来吃。在记忆中,每逢儿时在二伯家过寒假的时候,奶奶总会在围着火盆向火的时候给我们烤制一些好吃的,其中有烤糍粑、烤红薯、烤鸡蛋、烤马蹄、、烤土豆、烤腊鱼、烤腊肠等……

    烤糍粑,是将在冷水中泡制的糍粑捞起来,用刀切成巴掌大,半厘米厚的糍粑片。然后把糍粑片一端抵着火盆边缘,一端靠着横架在炭火前的火钳上烘烤。外表硬质的糍粑在炭火的烘烤下,慢慢地变得松软膨胀,奶奶还会不时的轻轻翻动着糍粑片,以便糍粑两面能够烘烤受热均匀。很快的,薄薄的糍粑片变得像一个充满空气的小口袋,中间稍稍凸起,外表微微透着焦黄。这时,奶奶拿起一块烤制好的糍粑,用筷子轻轻在顶端戳一个孔,再用勺子小心地灌少许白砂糖进去。灌入的白砂糖被热气加热后变成了馥郁的糖浆,这个时候咬上一口,糍粑外表焦脆,内里绵软香甜,满口都是糯米的清香,这一刻似乎觉得人间美味也不过于此。

    在火盆四周的炭灰里面,奶奶还会埋下一些小个头的红心红薯。用碳灰埋覆好后,再在上面铺上几块将要燃尽的火炭。这种利用炭灰余热捂烤的方式还可以烤制鸡蛋、马蹄、土豆等。烤制好的红薯,外表灰不溜秋,然而拍净表皮上的碳灰后,轻轻掰开,露出里面的红心,飘香诱人,口感更是软糯甘甜,丝滑如蜜。咬一口,烫的吹两口凉气,再咬一口,让人完全停不下来的节奏。

    烤腊鱼和烤腊肠,则是用长长的筷子穿插一小块腊鱼或者腊肠,然后我们围在火盆周围,伸向火盆中间烤。腊鱼和腊肠表皮被炭火烘烤后泛出一层细密的油脂,同时散发出一股腊肉特有的诱人气息。不一会儿,油脂从腊鱼和腊肠中被烤制出来,滴落到下面的炭火中,变成滋滋啦啦的几率青烟。有时候不小心把腊鱼和腊肠烤焦了少许,我们也会津津有味的吃掉,经常是吃完后双手和脸上沾满花一块黑一块的油脂,一笑露口白牙儿。

   红红的一盆炭火,以及围坐在一起的一家人,总是让人感觉那么温暖,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儿。每年的除夕春节,生上一盆旺旺的炭火更是不可缺少的一种年俗。记忆中儿时有几年的春节是在乡下二伯家过的,二伯家在那个时候家里有村子中最早购买的一台熊猫牌大彩电。除夕那天下午吃过团年饭后,二伯母就会在堂屋正中生好一大盆炭火,围着火盆周围一圈摆着十几把椅子,两边的小茶几上用瓷盘子盛着瓜子、花生、米花糖、水果糖等零食。二伯热情的把村子里面的那些年长的的爷爷奶奶们依序请到家中,安排他们围着火盆坐下。我呢则跟在奶奶后面,给他们倒茶装烟,有时候还会被那些爷爷奶奶们和蔼的摸摸头,然后塞上几块钱的压岁钱。等到了晚上8点,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大伙儿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堂屋前方五斗柜上那台彩电看,时而被冯巩的相声乐的忍俊不禁,时而又被赵本山的小品逗的捧腹大笑。

   除夕夜的火盆按照习俗是不能用水浇灭的,因此春晚结束后,大人们还要留下来守岁。我们小孩子们在火盆中点燃几支香带着,都像离巢的雀儿们,迫不及待的跑到了屋外的空地上开始燃放烟花炮竹。等放完花炮后回到屋里,火盆中的炭火还是没有燃尽,禁不住瞌睡的我们只好先去睡觉了。进入梦乡后,依稀还可以听到堂屋里面传来大人们长一句短一句的拉家常,以及火盆中的炭火不时爆出噼啪几声。大年初一的清早,奶奶用堂屋的的火盆烤热了新的棉袄给我们穿上,来到堂屋中,依旧看到的是一大盆烧的旺旺的炭火,似乎比除夕夜的那盆炭火更红旺。新的一年,新的一盆炭火,也预示着新的一年里红红火火、事事兴旺!这也寄托了乡村人家里那些最简单最质朴的心愿!

    时光转瞬而过,二伯母已然逝去十多年,我也有许多年没有再回老家过年,昔日同大伙围着火盆相守的日子也如天际流云,被岁月的风吹散。而且我也知道,现如今,随着电气化进村入户,家家户户都早已用电暖炉取代了原先的火盆。然而关于火盆的那份温暖、甜蜜、欢笑,却始终不曾消散,它珍存于我的心底,在每一个凛冽严寒的清晨,在每一个落花飞舞的黄昏,都会与之相逢,慰藉着我那颗在这个城市辗转漂泊、风尘仆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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