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

我们看着那扇门口,等着上帝许诺的人出现。爸爸今天早上打开的门,海潮把各种东西冲进来,又冲走,那一小块地板变得又湿又滑。上午一只海豹被冲上来,顷刻,随水潮滑走了,那里地板左右倾斜、颠簸,没有上帝的帮助谁也站不住脚。

许多奇怪的东西被冲上来,刚过正午时,一只海怪,一定是许多死在水里人的碎骨组成的,它停在地板上,正要站起来,我正害怕,以为它或许就是上帝许诺的人,但船一倾斜,下一潮来,冲走了它。

上帝许诺的人,将牵着一只驴出现。

傍晚,我们都吃过饭,准备去巡看船上的动物们时,他出现了。他站在那扇门口,全身湿透,牵着一头黑色的驴。颠簸越来越小,那扇门忽扇着,自己闭上了。

妈妈给他做了萝卜,他饿坏了,我看他把萝卜盛到盘子里,然后塞满满一口,满得两腮帮都鼓鼓的,嘴都合不上。我笑了笑,他看见我,拿勺的手指指萝卜盆,示意问我要吗,我摇摇头,走开了。

刚开始时,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我坐在墙边,听外面的雨声和水涛,但每天下雨,困在黑暗中越来越闷。雨小些,船颠簸不那么厉害,爸爸在靠顶舱开了一扇窗,我趴在那儿,看雨,绵连的雨,和水。偶尔,爬上船顶,淋个落汤鸡回来,裹着毯子烤火,妈妈做辛汤给我喝。

哥哥们总在讨论、交谈、争辩,上帝的事情。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争论,我们正漂在上帝神恩中,粗浅的理解,只能让上帝嘲笑,而错误的诠释,只会让上帝气恼,虽然上帝不会嘲笑也不会气恼。雨停后,我就半躺在船顶,看星,上帝和天使们的光芒照亮那些天体。有时,一个哥哥来,闪、弗或含,他们不跟我争论上帝,而是静静躺在我身边,或坐起来看远方。有时也说话,说:“你头发长长了。”我头发已长到脚踝,我想剪掉,但我想,等船停了,我们在地上定居、种田,到那时再剪,好不让它妨碍干活。我把它剪到背部,剪下来的,做成一顶帽子,送给妈妈。

妈妈总是在忙,我跟着她帮她,但我渐渐发现,她是在寻找事做,她一直忙着,因为不想闲下来。爸爸也是。

那天我看着那一片汪洋,想,海里的动物都到哪里去了,那些原来就生活在水里的动物,鲸鱼、海豚,都到哪里去了。我抬头看星星,希望上帝给我一个解答。那个上帝许诺的人,也在船顶,朝下看,他忽然哧哧笑起来。我看他,他问我:“你们是这么知道我要来的?”

我说:“当上帝许诺什么,我爸爸会做一个梦。”

他说:“昨天晚上,我梦见我是一只白鸽,衔着一颗金蛋来船上,从蛋里孵出整个世界。”

那天晚上睡后,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海豚,在海底游,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上帝给我的解答。

我怀孕了。有时,忙完了,没人注意,我们偷偷打开那扇门,看冲上来的东西。多数只是水,有时,一块浮木,有时说不清是什么的一大块淤泥。有一天,正当我们坐在旁边屋里地上看着,一根绳索,连着一只铁钩,从那扇门飞进来,一下子拉走了他,上帝许诺的人。他的驴跑到门口,哀鸣,船忽然倾斜,驴挣扎着,瞬间也掉下去,我扑到门口,那么快,电光石火间,水涛已吞没他们,我什么也没看见。

生产那天,半夜,我梦见上帝的金光照在我头上,我被痛醒,我好快乐,仍能感到上帝的金光。我爬上船顶,躺下,看着那颗启明星。上帝的光芒在整个世界,天上、星星、汪洋,和我们的船。分娩的时候到来,因为我感到她在里面动,妈妈来帮忙,一片黑暗,我看不见了金光,但是上帝,上帝的手把我撕裂。

我常抱着她坐在船顶,给她吟歌,我希望她去远方,像她爸爸从远方来,像我们,乘这艘船,到远方去,像歌,在一片汪洋上。

她出生时,天已大亮,阴天,几根光柱破云,照在汪洋上。

闪、弗和含也常在,爱围着她,含不停地为她祈祷。我不理解,我们已漂在神恩中,太多要求,连上帝也会觉得扰烦,虽然上帝不会扰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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