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情到深处，卿莫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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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红楼梦》中，关于贾瑞——“瑞大爷”的着墨分别聚于第九、第十一、第十二回书。第九回只是个小写粗描，第十一回和第十二回才是正笔。在这几回的阅读中，历来读者对于贾瑞的评价皆趋向于“淫欲”一面。直言：雪芹塑造贾瑞就是为了揭示世间男人之丑态，与宝玉的情淫相对比。这看似很有道理。但诗无达论，人无定论。如《水浒》中的鲁智深，我一直认为其是整部书中唯一绽放了生命的人。从一开始的入世，出世，到一步步成佛，完成了渡化。这个过程才是真正实现生命的过程，远非宋江等求官作宰寻功纳绩所能相比。加之《红楼梦》的叙事呈长网状层层叠叠，环环相扣且草蛇灰线，伏没千里，又如水中荇，河上草，雾里看花，不得真切。故再细看！

    第九回本意写秦钟宝玉大闹学堂，粘惹是非。衬前文冷子兴所言：“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之语。实则为下文欲写可亲之病及速死作铺垫。本回在写宝玉秦钟等人闹学堂时，顺带写了几笔贾瑞。在评价这场打闹时，李贵说：“这都是瑞大爷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这里，李贵把所有罪业皆归咎到贾瑞身上。贾瑞算是背了个锅，又是委屈央告，又是让金荣磕头赔罪。从这里看，贾瑞是能管下学堂里的学生的，是能够完成代儒交给他的任务的。但他不管，坐堂看戏。除了平日里与薛蟠交好，揽点钱财，也私下受贿。因此对学生的“无法无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贾瑞这一行为，与贾代儒如出一辙。贾瑞家属于贫下中农，日子比不得贾府里面。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学生收束和非法盈资。这一点上，贾瑞做的很不错了，但他没有预料到会东窗事发。

    贾瑞在受到李贵指责后，担心事情闹大，又是央告宝玉，又是逼着金荣磕头道歉。从这里可以看到贾瑞也是一个聪明人。如果事情闹到贾母那儿，依贾母对宝玉视之如珠宝来看，就算对代儒不指骂，但贾瑞可就难以幸免了。不仅要遭到贾府全体领导成员的斥责，还会受到代儒的严惩，加致以后学员越来越少。这是他最担心的，也是他最不想发生的，因此他把责任推卸到金荣身上，回避得很到位。

    在第十二回写道：贾瑞药石无用，病入膏肓之时。忽然来了一跛足道人。从袖中取出“风月宝鉴”来说道：“这鉴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照看。”贾瑞也算是半个王侯子孙，风雅称不上。他行为猥琐，言语肤浅，资质平庸，自然亦算不上是杰俊。但他有些小聪明。除了上面提到的，跛足道人赠与他“救命宝鉴”也是对其的怜悯和肯定。当然，跛足道人不轻易出现，以解冤孽业障为任，这回出来救贾瑞，也不光因为怜悯他从小丧失双亲的悲苦，生活的戚迫，人事的聪敏，仕途的悲哀，也是对“有情还似无情”的悲叹。

    从第十一回贾瑞见了凤姐起淫心到第十二回末贾瑞一命呜呼。这仿佛就是对他一生的描写，也是对他情历的描写。《红楼梦》本就是一本写情的书，其中很多人的一生都是直接以情来点化的，如黛玉，尤二姐，尤三姐，再到龄官儿，司棋，小红。贾瑞也属于其中的一员。虽然对他的情写更趋向于淫欲。但作者欲表达的还是情。

    贾瑞在凤姐的一步步引诱下，最终走向了毁灭。看来甚为荒唐以近可笑。但细品来。文中多次提贾瑞对于凤姐的引诱，总用一句话来说道，就是：“来，怎么不来？死也要来！”在遭到第一次的欺骗后，他的肉体受到了折磨，又是冻，又是饿。书中说：其苦万状。心仍不死。心不死，则肉体不死，这句话在彼时仿佛亦很受用。第二次来，贾瑞又中了凤姐的圈套，被勒索，被淋粪。从此一病不起。苟延残喘，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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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很少把追求性说为情。情和性这两个字好像从古至今就紧密联系在一起。曹雪芹的书中似乎也未能把情和性分得很开。前有警幻仙子的“情、欲”之说，后又有贾珍与秦可卿，贾琏与尤二姐，司棋与潘又安的闺中秘事。说起贾瑞，他一味儿追求凤姐，多表现出他的性欲。但除此之外，他对凤姐就没一点儿感情吗？如果单单为了性，他完全可以另寻佳人，如薛蟠一样到处寻花问柳。虽然代儒恐耽误学业而迟迟未给他娶妻，但仿佛并不反对他追求性需求。（书中“贾瑞一夜未归，代儒料他不是喝酒赌钱，就是嫖妓宿宿娼”可以看出代儒的态度。）但问题是他没这么做，而是一心只想着凤姐，到临死前知道中了凤姐的计谋还无怨恨。这就值得商榷了！曹雪芹写贾瑞很奸，一直说他如何“心下想到凤姐玩弄他”，如何“不敢再去”，又如何“不得不去。”一气儿把贾瑞置于死境。这让我们觉得是曹公为了让贾瑞作为淫的代表而故意遮掩了他的情。脂砚斋戚回后评：请看贾瑞一起念，及至于死，专诚不二，虽经两次警教，毫无翻悔，可谓痴子，可谓愚情。相乃可思，不能相而独欲思，岂逃倾颓。可见，贾瑞是有情的，而且是忠贞不二。欲可一而二，遇险即退，情非再一再二乃至再三，虽至于死，其心不改。贾瑞是陷入了痴情，但所爱非人，不能相而独思，就变成了愚情，最终难逃一死。这也让我们想起了黛玉，黛玉何尝不痴情呢。但因为宝玉也爱她，却成了相思。然而，正如徐再思那句词：“平身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可见雪芹一书，确已“绝情”著称，无一人得以幸免。黛玉最终也逃不过情困情劫。

    贾瑞，是身负着家庭兴富重任的独孙，但他在严苛腐板的教育模式下不仅不思进取，还学会了谙于世道。但就是这个不懂爱情又聪明老道的“智者”，在情面前却是那样悲哀，让我们不得不发出感叹。再当回过头想一想，贾兰何尝不是贾府这个烟柳地中的幸运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