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糕点架

已经很久没有写儿女情长的故事了,那种纯纯粹粹的爱情,在时光的磨砺中,犹如毛玻璃后的影影绰绰。

      茵子说,柳鞅每次和她去喝下午茶,总是会点三层糕点架,色彩鲜艳,造型精致,但口味却罄竹难书,这词是茵子的原话,词用的比较很,但她俩都觉得精准。

      唐灵和茵子的友谊始于她们出版社的客户年会,唐灵属于编辑部的,平时都是趴在电脑前面,编稿校对偶尔也做插画,话不多,认识的人也不多。由于是客户招待会,出版社的所有帅哥美女们都被拉了壮丁,唐灵倒是没什么怨言,有吃有喝的,又没什么压力。而茵子正好相反,她在外联部,虽说不是风口浪尖上拉客户的,但到底脱不了干系,总有些迎来送往的,倒是忙的紧。好不容易倒出空来,茵子一个箭步冲到糕点区,三层糕点架上的糕点实在太诱人了,天鹅的造型,皇冠的闪亮,在酒会的彩灯下就像会说话的玩偶,招蜂引蝶。两只美丽的小手同时落在白天鹅的羽毛上,当然有一只是唐灵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女孩子嘛,总是能在吃上找到沟通,就如同男人在酒上会友一样。白天鹅放进嘴里两秒之后,两个人再次对视了五秒,我的天呀!浓郁的香气和着满格的甜把两个人同时打闷了,两个人都看着对方强咽下去的全过程,如同把满腹的声讨一同咽下去,也是在那个时候她俩发现她们的目光同时落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唐灵后来一直说,那是个魔障。

      茵子的爱情来得很快,如同龙卷风,就像唐灵说的魔,人帅容不得等待,当然帅指的可不只是容貌一个标准,茵子说有一种老掉牙的形容,叫如沐春风,应该还是可以用用的。有了润滑剂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几个月的时间就像几天,这也是一种魔力。

      唐灵下班的时候,收到茵子的短信,茵子说她过两天要去西藏,是柳鞅投资的一个独立摄影工作室,要拍一组婚纱照,也是一部广告片,一对在成都工作,从西藏走出来的年轻人,想用家乡的原始质朴描绘一幅时尚浪漫的爱情故事。出版社会承印相册,而茵子做采编。茵子后来说她一生所能见过的壮丽和最美丽的爱情都留在了那里。

      茵子出发的前一天和唐灵聚了一次,她们见面的时间其实并不多,都忙忙乎乎的,尤其茵子出差的时间特别多,而唐灵又比较宅,没个正经理由也是满难请的。茵子说她这次去的时间会比较久一点,而且又是高原,心里除了兴奋也是有些担忧的。唐灵决定送茵子一套她才画的插图书签,想着在高原上手机信号多半会失灵,茵子一定会带些书去的,手绘的书签总还是有些温度的,朋友也许就是在细微处温暖你的那个人。

      茵子那天特别高兴,把书签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然后小心地放进小背包里,她从不背淑女的小挎包,说是好像自由被捆绑了一样。她说,再过几天柳鞅也会过去,还说到时候会送她一份礼物,茵子说她等了好久了,也许该来的总归要来了。唐灵也是很替她高兴,时间的指针总是转得飞快,看着茵子迷迷糊糊的恋爱也有些时日了,她俩聊柳鞅的时候并不多,茵子觉得和别人聊爱情是个很尴尬的事情,一个人的世界里,爱情是自己才可以体会的东西。只是偶尔会给唐灵看她准备的小玩意,唐灵总是很羡慕她的心灵手巧,她自己除了画画其他的好像都不在行,但茵子说,有点憨憨的人命总是很好。

      第二天唐灵没有去送茵子,茵子不喜欢粘粘糊糊的絮叨,但保证会一直乖乖地服用红景天,高反还是要注意的。唐灵一直在想她会不会带上上次她们一起去买的红裙子,高原上红色应该是最美的。

      茵子到拉萨的第二天给唐灵发了一张照片,一对藏族年轻人,面容没有一般藏人那么黑,可能长期在内地的缘故吧,但五官确实地地道道的,两个人很随意穿着T恤和牛仔裤,搂着肩甜美地对视着,和一般的年轻恋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茵子留言说,明天他们就要出发去他俩的家,也许不再有信号了。

      十天之后,唐灵忽然看见茵子的微博更博了,上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正面的,一张是阳光下的阴影,正面是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高高的山崖,藏袍被风高高吹起,蓝天白云,烈焰红唇,如同燃烧的火落在纯净的水里,炽热和宁静交融。一张是绿地里被阳光拉的长长的一对影子,影子完全贴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配文“终于有了完美的句号,他们的和我的”。唐灵很开心,在下面留了祝福的言,安心去睡觉了,美好不需要打扰。

      过了几日唐灵收到从深圳寄来的一个小包裹,是茵子寄的,她说她这段时间会在这边待一段时间,包裹里是她用西藏采的小干花做的小玩偶,不香但坚韧,希望它能好好陪着唐灵,安静而充满希望。一张浅粉色宣纸做的小卡片,淡蓝色细细润染出来的墨汁。

“一切有了结局,安心就是最好的礼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唐灵很忙,除了编辑部的工作以外,还时常会借调到其他部门去帮忙,而茵子说的一段时间已经是很长时间了,原来茵子去深圳不是去出差,而是换工作了,中途回来办过手续,很快就走了,并没有告诉唐灵,说是太忙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唐灵倒也没有多问,现在她是两个人了,想着多半是柳鞅的工作重心也一并移过去,变迁的节奏,年轻人总是能很快适应的。

      阳历年的年底,一年里最后一次的书展定在了深圳,唐灵要和出版社的人一起过去布展,她现在更多的工作放在这上面了。茵子在唐灵来的第一天就把唐灵从宾馆接出去了,很久没见了,她俩吃遍了整条街,而且都有点喝高了,唐灵去了茵子的小家,家不大,是个一居室,客厅也不大,落地窗前摆了个藤条吊椅,旁边有个小木桌,上面有几本书,没有次序的闲摆着,茵子让唐灵坐在吊椅上,自己去冲了两杯咖啡,说是能醒酒,然后捧着杯子坐在地上的椅垫上。

“柳鞅不在家吗?”唐灵问,茵子说,“你终于还是会问我的。”

      茵子好像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

      “那次,我去了西藏,在那里认识了顿珠和卓玛,你见过照片的,第一眼看上去是如此平凡的两个人,他们让我认识了爱情,就像野花生长一样坚韧和自然。他们一起从一个偏远的小村子手牵手来到了成都,在那里一起学汉语,一起摆地摊,一起去培训,一起交朋友,最后一起开工作室,他们说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像碗里吃的饭,平平常常,爱对他们就是生命,也是那样平平常常。他们在一起十年了,想家了,也想有自己的家了。他们请朋友帮忙做了很多套藏式礼服,摄影工作室是自己和朋友合资的,顿珠本身就是摄影师,但为了这次拍照他们还是请了另外的摄影师朋友一起,卓玛是化妆师兼造型师,他们要拍的是家人,是家乡,是自己身体里的血。他们执意要的不仅仅是原始的质朴,而是脱茧成蝶的勇气。卓玛说美丽不是只是完全的还原,美从不原地踏步,它会和你的心一起成长。我们希望这里更多的孩子能走的出去,也会骄傲地回来,每一片土,只要你爱,它就是神圣的。我们想让更多人看见我们的爱,这片土地里不只有原始也有现代,文明是相生的而不是相克。唐灵,你没有见过那里山水的广漠,摄像镜头永远也装不完的山峦。你可以想象到,但你不会真正的贴近到,如果身体允许,你一定会一路狂奔,你追,而美景永远在你追不到的地方。顿珠和卓玛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执着,他们为了一幅想要的画卷,可以拼了命一遍遍从零开始,每天就是守在原地等待的我都筋疲力尽,而他们永远欢歌笑语,永远不会抱怨,而我因为另一份等待也是十分幸福的。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边一直空空如也。

      拍摄的最后一天,他们计划去山顶,卓玛早上起来就有点不太好,吸了氧,稍微好了一些就准备出发,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顿珠有些紧张,顿珠说那山有点高,他们很久没爬了,而卓玛怀孕了,但她不愿意放弃。我没有说话,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知道汉人们的礼节和劝告没有什么意义,他们有自己的决定。那一天,从他们出发开始,每一分等待都很长,我受着两份煎熬,一个人在营地等着他们和他,我想了一百个故事和一百个理由,却都是那么苍白。在夜幕刚刚袭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回来了,卓玛出现了虚脱的症状,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顿珠放下东西,直冲向汽车,载着卓玛狂奔去了最近的卫生院,而我则在营地浏览他们当天拍摄的毛片,每一张照片就是一个故事,风、云、岩石、石缝里的小草,牵着的手,回眸的笑,一切竟然慢慢地替代了我对卓玛的担忧,生命如果没有畏惧,就永远是鲜活的。照片上卓玛望着顿珠的眼光如整团的雾围绕峰林,坚定而自由。

      第二天,我见到卓玛的时候,她已经一切正常了,这里是她的家,她是这里野生的花。卓玛牵着我的手,她能看懂我的一切,卫生院的墙外是一片绿地,斜阳的温暖刚刚好,她说,我不能把他借给你,但把影子送给你,人是错开的,而影子是融合的,如果太阳住在你心里,就永远是完美的。爱是勇往直前,是勇气,如果能被阻隔,不要去论理由,最多只是一点遗憾。

      我和卓玛他们在机场分手,改签了去深圳的航班,在登记前的最后一分钟发了微博,微博里我写的是他们的和我的,而不是我们的。之后收到的祝福一大摞,他却从此安静了,而我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好像世界一下子就是一百分的模样,连解释都不需要了。”

“你真的没有去问过,他为什么没有来吗?”

“你觉得会是什么理由呢,无奈的?狗血的?抽不开身的?电视剧里要什么有什么,而最被忽略就是没有理由。我从未想过奋不顾身,他应该也没想过吧。你记得我和说过我们两个出去总是会点三层糕点架,因为我们是在它面前认识的,就好像是一种纪念一样,我们每次都会忽略它的味道,它能够给我们带来的实质,华丽的东西往往并不真实,故事总是最平常才最好。”

      而茵子没有说的,其实还有一层,有时候爱情本身就是一种一厢情愿,默、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身在其中是很容易糊涂的,哪有所有的感情都是朗朗乾坤。

      茵子的眼前飘着卓玛的影子,卓玛说,她的妈妈从小就一直在那片荒漠中忙碌,从未有过抱怨也没有梦想,卓玛离开她走出村子时,她没有悲伤,她说,种子在哪里都会生长,没有一个地方会缺少阳光和水,生命的轮回会带你去如何地方,哪儿的天上都有神明。

      书展结束的最后一天,唐灵去和茵子告别,她问茵子是不是能把故事写下来,因为这几天她一直想把茵子那天说话的样子和初遇柳鞅的样子画下来,但用尽了所有方法都画不出茵子眼神里的那种不同,她知道一定是不一样的,至少理论上应该不同,但眼里的光却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文字会不一样吧。

      茵子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一句:“同一个故事,你写的和我写的会有什么不同吗?”

      唐灵知道笔不一样,故事的枝枝末末的就会有差异,而人不同,故事就是另一个故事,有一个故事是,你曾爱过而无人知晓。

      唐灵回家后,翻出了茵子微博里的那张背影照片,仔细打量,认出了茵子穿的那条裙子的确是那条红裙子,买的时候,茵子就说,穿上它的那一天一定是她另一个美好新生活的开始,没有例外。而我会有例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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