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三好心吃苦果

昨天小区里发生了一件温暖的事:一个小朋友骑车不小心蹭到了停靠在边的汽车,他的妈妈立即主动带着他到物业,请求找到车主进行赔偿。车主获知后却表示,蹭得不严重,自己修修就好了。

我把事情讲给外公听,外公表示赞许的同时,给我讲了一件他的老朋友张三爷的在特殊时期经历的荒唐往事。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张三爷刚刚二十来岁,是滨海县县城砖瓦厂(位于滨海县东坎镇)的一名年轻的正式工,人们都叫他“张小三”。

张小三有个夙愿,就是想买辆自行车,特别是今年以来,他那买车的心情越来越迫切,越来越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事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的老家在距离六十公里以外的八滩乡(现为滨海县八滩镇),他每次探家需要来回奔波,真是伤透了脑筋。尽管如此,他去年刚结婚的爱人还嫌他回家次数少,并且埋怨他在厂里肯定有外遇。张小三听在耳内,闷纳心头。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买辆自行车确实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张小三为了买自行车而积蓄资金,比别人不知多吃多少苦,少吃多少菜,直到车钱聚足了。然而买什么牌号的车,以及能不能买到车,对此他的心里还是空洞洞的,一点把握没有。

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在60年代吃大锅饭的时候,人们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除了小河里的水和你鼻孔里进出的空气不用上计划外,其余绝大部分东西都是计划供应。特别是一些东西因为数量太少,根本不会上计划供应,比如说自行车、缝纫机等。如果代销部门将这类紧俏的物品采购回来,必须要由东坎镇人民公社书记或者主任亲自出条子才能销售。他们出的这种条子,不管怎么说,张小三能要得到吗?即使用抛彩球、抽签等方法,这么多人,怎么就能凑巧掉到张小三的手里呢。如果是名牌自行车,如凤凰、永久牌的,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谁成想,机会很快就到了。1966年的夏天,一场史无前革命运动像大风暴似的迅速席卷全国各地,造反派们一起冲上来抢夺各级政府当权派的大权,张小三的大舅子的小舅子忽地如平地一声雷,登上了通榆乡人民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宝座。张小三得知消息后,立即与大舅子(他俩在同一个工厂上班)到该公社请了一桌饭,抽出了两辆自行车的资金,一下子就买了两辆上海市自行车三厂出厂的52型永久牌自行车。

张小三自从买了自行车后,整天精神极了,不是夸奖他买的自行车牌子硬,就是宣扬革委会的权力大。他在劳动的时候,常常高兴的唱起来。夜里睡觉,他常在那甜蜜的梦中睡醒。

当张小三自行车买回来的第一个星期六晚上,他向厂部请好星期天的探亲假。第二天一早天麻麻亮,他就吃了早饭,跨上了心爱的自行车。先是在厂子周围骑了好长时间,直到太阳露头了,才出厂门骑上了马路。在路上遇到熟人,他都是主动停住车,向人家打招呼,还告诉人家:车子是怎么买的,如何如何的好骑。

车子骑到县城中心的时候,他故意在周边绕了好几个圈。当他意识到再兜圈子再无意义时,才扶正龙头向北骑去。骑了几里路,发现路右边坐了位老太,老奶奶招向他招手,他立即从车上跳下来,走到老人跟前:“请问什么事?”老人以祈求的目光望着他说:“小哥,你做做好事,顺道把我带到坎北的西街吧。”

张小三看到这眼前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鞋尖足小,瘦巴巴的。他二话没说,就把老人扶上车子,嘱咐老人做好了,自己跨上自行车向前驶去。他怕老人摔下来,车速简直降到不能更慢的地步。

老奶奶坐在车上,一路不住嘴的夸奖张小三毛主席思想学的好,简直是个活雷锋。

张小三才从脸上抹下两把汗水,不在意,车子已经到了城郊小街的北头,他跨下车子,左手扶着龙头,右手把老奶奶从车上扶下来。谁知老奶奶脚刚着地,嘴里陡然发出哎呀一声,疼呀疼呀,不停的喊着。

张小三目睹此景,并不太紧张,他认为老年人坐车子,一时的腿疼、发麻是正常现象。于是他支好车子,蹲下来,双手按在老人的腿上,揉搓一阵子,问老人好些没有。

老人边摇头,边用祈求的口气向张小三说:“小哥呀,你是个好人,请你做好事做到底。我家在小街中间,你把我送到家。我的两个儿子都是讲理的人,他们知道肯定会感谢你的!”

张小三低下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望了太阳,一言不发,把老人扶上车,自己随着跨上去,顺着道继续往前驶去。

老人一到家,就把路上的情况告诉家里人。他两个儿子听了,对老张非常客气,一边把老人弄上床,一边殷勤的留张小三吃中饭,一边买酒买菜,忙的不亦乐。张小三好几次要走,都被老奶奶的家里人客户留住。吃午饭的时候,两个儿子轮流向老张敬酒,老张正好有点酒量,于是开怀畅饮。

下午两点钟,张小三进房看一下老人,打算告别回家。谁知道老奶奶一点不理睬他,蜷缩在床上,两只手抱着腿哼哼。再看老奶奶两个儿子的脸,陡然变了色,一个就把老张的新车子锁起来,藏了钥匙;一个横加指责,张小三不像话,不应该欺负老年人,更不应该把他们的母亲摔成这个样子,而且敢来骗酒骗菜吃。两兄弟蹦里来跳外去,摩拳擦掌,大有一口要把张小三吞下去的架势。

这时候的张小三,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饭前饭后,他好像是在两个世界。他没有办法,只好再三询问老奶奶,请老奶奶说句实话。而老奶奶却是一言不发,嘴里哼个不停。

后来事情闹大了,这条街上某位资深人士前来调解:三天后,如果老奶奶腿好,就允许张小三来拖走自行车,如果不好再着一说。

老张听了,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意欲大骂几句,生怕有理变成无理;心想狠打一架,又怕单拳难敌双拳。

老张这天没有回家,直到夜幕笼罩大地时,才含着眼泪,拖着沉重的步子,没精打采的走回窑厂。也没吃晚饭,直接进了宿舍,横倒在床上。那一夜的觉,他是睁着眼睛睡的。

第二天,张小三把他的倒霉事告诉厂里的大部分工人同志。那时候的社会上到处都是两派对立,厂里的工人也已经分成两大派。只有他所参加的一派同情他,另外那派的人不仅不同情他,反而幸灾乐祸的说俏皮话,唱小洋腔。

三天后,张小三请他的大舅子给他替个班,自己则骑上大舅子的新车子,一大早就来到老奶奶家。他发现老奶奶还是睡在床上哼,床头还放着三七、云南白药等治伤的药品。他还没来得及讲话,奶奶两个儿子就从屋外冲进来,异口同声的说:“姓张的,你今天来带多少钱来的?”

张小三听了,气的肺简直要爆炸了。他怒不可遏,板着面孔顶嘴说:“为什么是我要带钱来?那天我带着你们的妈妈骑车骑得满头大汗,你们亲眼看到的。天底下有这种理吗?帮助别人做事,不想分文酬谢,反而惹下祸来。现在长话短话不说,只要你们的妈妈开口讲话,她叫我怎样,我就怎样。万一她不凭良心说话,硬是我将他跌伤的,我就为她治伤。”

张小三说到这里,五体投地的跪倒在老奶奶床前,他边哭边说:“我把您老人家当亲妈妈看待,请求您说几句真话。”

老奶奶两儿子旁边听了,如获至宝,大声喊着:“这就好了,妈妈,你快讲讲吧,你快讲讲吧。”他们声音越喊越有力,越喊越洪亮。

张小三急着补充说:“老奶奶,求您侬凭良心按事实讲吧!”

老奶奶翻个身,调转脸来,对着张小三小声的说:“小哥,你是个好人,你应该晓得目前的社会有多少人讲真话啦?有多少人凭良心啊?看样子,你不花点钱行吗?你是工人阶级老大哥,我劝你吃点亏吧,至于我的伤,大概……或许……也可能是你从把我从车上抱下来摔的,说不定也能是你那两只大手按在我两只腿上揉搓而造成的。”

两个兄弟听了,浑身来劲。老二去抢张小三今天带了个新车子。老大高声吆喝着:“姓张的快滚,拿钱来赎车子,不然把你两辆车子都卖了,看你怎么样?”

张小三见此情况,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一动也不动,活像一尊泥塑木雕的上门神一样。一会儿,他清醒来,恨不能走上去踹老奶奶几脚,可他又不敢,如果把老奶奶踹死了,后果更不堪设想。他又想到大闹一场,却又觉得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万般无奈,只能抱头痛哭。

左邻右舍的人,虽然早已看在眼里,气涌心头,但在那个混乱的年代,谁又会去管闲事呢?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张小三花了三十元钱请了个律师,写上诉状送至县人民法院民庭。

当时的滨海县法院已经接受军管,当权派全部靠边站,由本单位的造反派头头与部队的一个排级干部当家。他们先是认为事情太小,不予立案。后来经过张老三的千请求,万哀告,才收下他的状子与二十元诉讼费,为他立了案。

第一次开庭,原告口述冤情,说被告母子三人串通一气,故意制造事端,诬陷好人,用耍流氓手段,以达到他们敲竹杠的目的。请求法院伸张正义,严惩无赖狡猾之徒,勒令被告还他两辆车子,方汇心头之恨等语。

被告则指责原告是伪君子、真小人,猥亵老年妇女,弄断他们妈妈的腿,不负责任治伤,反而恶人先告状。请求法庭不要听原告的花言巧语,要深入调查,撕破这伪君子的面皮,将这正小人绳之以法……

第二次开庭与第一次开庭差不多,原告、被告在法庭上各说各的,与第一次不同的,这回有了裁决书。裁决书大意是:原告与被告均有不是,互有责任。原告两辆自行车断给被告为老人治伤。如果钱不够,即由被告兄弟自行负担,与原告无关。哪一方不服裁决,限在十日内诉讼至市中级人民法院。

裁决书宣读后,被告两兄弟当堂大喊:“不服不服,我们兄弟俩定要去盐城市上诉!”

其实他们心里却是甜丝丝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份裁决书的内容正好符合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张小三听完裁决书,就好像大好的晴天里陡然听到了霹雳的雷声;又好像在寒冬腊月里,被一大瓢凉水从头顶浇到脚下;还好像一个哑巴,吃下一大包黄连,心里苦极了而嘴上说不出。他感到两眼发黑、耳内轰鸣、天旋地转……

当张小三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医院的病床上,一位白衣护士正忙着为他挂葡萄糖盐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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