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好人

文|千始

上车以后,我发现前排有座位,乐滋滋地坐下。没有在寒风中等待多长时间,就等到这辆公交汽车,很幸运,我很开心。我是一个快乐的人,从不自寻烦恼,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为什么不开心呢?人间不值得。

售票员卖了一张票给我,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撕给我一张车票。我喜欢收集车票,车票能帮我记住我的足迹,我到过的地方,我的回忆。

和我隔着一个过道是孕妇专座,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孕妇坐在上面,她的脸上自带光辉。我看着她,她一定很幸福吧。我也很开心。

这是一辆城际公交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大概一个小时。公交车平稳地向前行驶。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从后面过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在我旁边站住,捧着一个脏脏的保温箱,放在过道地上,散发出一阵阵腥气。我下意识地掩鼻,想一想又觉得不太礼貌,装作挠了挠鼻子,尽量忽视那股漂浮在空气中的腥气。

售票员嘟囔了句:“这么腥。”那个男人表情有些局促不安。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衣,拉链拉得很高,身上鼓鼓囊囊,黑黢黢的脸。

我低下头,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后面又上来一个小个子男人,背着一个大背包,手上提着一个行李箱,那个男人和他的保温箱正好挡住他的去路。两人在过道胶着。

“你让一让。”被挡住的小个子男人有些火大,不客气地说。

“我要下车了。”高个子男人喃喃地说。

“你在哪下?”小个子男人不耐烦地问高个子男人。

高个子男人报了个地名。

“那我先下。”小客子男人不客气地把保温箱往我这边踢了踢,箱子到了我脚边,我没寻思什么,一脚踢到过道的孕妇身边,保温箱的箱盖飞起的那一瞬间,我发现箱子很轻,几乎没装什么东西。

小个子男人费力地跨过保温箱,一手拎起沉甸甸的箱子,终于挤到了门边。车停了,小个子男人下车。

车又重新启动。高个子男人畏缩在孕妇前面,滑稽地扶住下车栏杆,我发现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眼神空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突然,高个男倚在栏杆上,拉开拉链,一把把孕妇拽到自己面前,一把尖刀抵在孕妇的脖子上,大声说道:“都别动,我身上有炸药。车别停,继续开。”

车上的所有乘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他的身上绑满了炸药。那个孕妇哭了,大口地喘着气,战战兢兢地乞求他:“大哥,你放了我吧。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

“别说话!你们听着,只要你们配合我,我不会害你们。要是你们中有一个人胆敢反抗,咱们今天就一起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他表情狰狞,眼睛通红,狠狠地威胁道,让人不寒而栗。

“你起来,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放到保温箱里。”他看向我,用急促的声音命令我。买完票后,我身上还有一百六十六元,我从上衣口袋全部掏出来,快速地放到保温箱里,赶紧回到座位坐下。这回,我终于看清了,保温箱里,只有几个冷馒头。

后面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好汉不吃眼前亏,也纷纷把自己的钱都拿出来,一个一个依次走上前放到保温箱里。

这时,我看到孕妇因为紧张和长时间站立体力明显不支,脸色苍白,几乎要昏了过去。

“大哥!”我竟然意外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此时后悔,还来得及吗?

“什么事?”他紧张地看了看我,粗声粗气地问。

“大哥,你别紧张。你看这个孕妇她快晕了,你也不想她出什么意外情况吧?要不,我把她换下来?我来给你当人质吧!”我咽了口唾沫,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挺身而出,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我七岁时,妈妈领我去参加农村酒席,那时是矮桌子,小板凳,六个人就地围一桌。就在我们那桌撤席时,我惊喜地发现墙边地上有一团纸钱,我惊喜万分,看了看四周,大家都没有看到。我没有声张,连我妈都没告诉,偷偷地蹭到墙边,悄没悄声地把钱捡起来。

那卷纸币是五张五角的,一共是两元五角,这对当时年幼的我来说,可谓是一笔巨款。很长时间,我用那笔拾来的巨款,偷偷去村里小卖部买一角钱的软麻花,还有一角钱十块的高梁糖,满足了口福,着实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好长时间才花完。

正所谓从小看大,我从小就闷着坏。要知道,那可是唱着“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手里面”的年代。

十四岁时,我跟邻居姐姐、姑姑一起去赶海,姑姑要到礁石上去,她的凉鞋却放在岸边,她跟我商量能不能把我的凉鞋借给她。那可是我的亲姑姑,我当时不知道脑袋是坏了,还是怎么的,就是不肯借给她。后来姑姑好说歹说,我才把凉鞋给她,不过我还是背上了小坏蛋的骂名。

二十四岁的时候,我的初中同学跟我在一个城市,我记得初二时我们关系很好,只是初中以后,我们再没联系。春节回去上班的时候,在火车站我们见过,我还没惊喜完,他已经跟我打完招呼,冷冷地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凌乱了发型。

后来,他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他要出国,问我能不能在我们单位给他盖个公章。我十分为难,人微言轻。更何况,我在私企,他在国营单位,按理说他不需要我盖章。我更气他平时不来往,有事时知道找我了。我不顾他的恳求,狠心直接拒绝了他。

……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可是此时我却看着高个男,等待着命运的答复。只能说,好人不尽好,坏人不尽坏。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高个男考虑了一下我的要求,终于点了点头。我没有猜错,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他不是大恶之徒。

我换下了在她怀里几乎晕厥的年轻孕妇,回到座位上的年轻晕妇似乎清醒了些,感激地看了看我。我冲她微微一笑。车里一阵喧哗。

“大哥,你是有什么难事吧?”我温柔地开口。不知道多少人说我温柔,不知道此时能不能排上用场。

“别耍花招。”他还是紧张,紧握在右手的尖刀抵在我的脖子上,脖子上一阵冰凉。我想象着如果我的头往右偏一寸,那把刀就会扎进我细细的脖子,割断我脖子上的大动脉。

最后一个人也把钱放在保温箱里了。

“盖上盖子。”高个男一张口,那个人一哆嗦,颤抖着手把保温箱的盖子盖上。然后,迅速返回座位上。

“对不住大家了。要不是我遇到难处,我又借不到钱,我也不会为难大家。”男人的眼圈红了,眼里竟有了泪花。

“大哥,你需要用钱不用这样。我手机银行里还有一些钱,你把卡号告诉我,我把钱转给你。”他的手抖了一下。换作我是他,估计也很难相信我说的话吧。

“大哥,你不用怕。从你答应我把孕妇换下来,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坏人。人要不是遇上难事,谁也不想这么做。”我继续说道。

“我女儿她得了重病,需要五十万元手术费。我是真没办法了。”男人失声痛哭,这一刻,他应该是想到他的女儿了吧。我感觉到,那把尖刀离我远了些。不过,他又很快振作精神,尖刀又抵在了我脖子上。

“不要你的钱了,以后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不是坏人。”男人低声说,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姑娘,没想到,现在还有你这样不怕死的人。以后,别做傻事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唉!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停车!”男人大声喊着,车果然停了。

“把保温箱踢过来。”有人抬起脚,把保温箱踢到了他身边。

他马上就要下车了。就是现在,我把头往右一偏,那把尖刀果然如我所料,插进了我细细的雪白的脖子里,我低头看去,白色的棉服上面开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我看着他眼中露出的极端恐惧之色,笑着用口型说着六个字:“对不起!谢谢你!”

说完,我倒在车上。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时刻吧。今天我去市医院拿到病理诊断通知书,乳腺癌。现在,我终于可以离开了。我不用变得不开心了。我会一直开心下去。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杀她!是她自己靠过来的!”男人崩溃了,他极力否认,可是没人听他的。人声骚动,一堆人围过来,大家合力,没费什么劲,把他按倒在地上。

据本台得到消息,今天中午在一辆公交汽车上,发生一场恶性抢劫杀人案件,一名中年男子,带着自制炸药在车上抢劫。据鉴定,该男子良心未泯,自制的炸药为无法引爆的哑药。一名女子在此次抢劫中,自愿替换一名孕妇作为人质,身负重伤。截至本台发稿时,该女子正在医院抢救,尚未脱离危险。本台将跟踪后续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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