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话 管灵

      在北京的大北窑一带，曾有一座闻名全国的大型机床厂，相传建国初期在设立该厂时还有作为兵工厂的国防考虑，所以厂区占地面积很大，里面车间林立，景象森然。

      那里曾是我童年时代的“百草园”，由于爷爷在那家工厂里上班，所以每到放学后，寒暑假时，我都会约上三五小伙伴一起去厂区里玩耍。六子的姥爷也是厂子的人，那时候我们时常一起嬉戏玩乐。在长大以后六子给我讲过一件发生在厂子里的怪事。

      六子小时候也是常年长在厂子里，由于从小玩儿到大，所以他对厂区各处逗非常熟悉。那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六子正在一个废弃的铣床车间里玩耍，忽然听到一阵歌声忽远忽近地飘到耳边。那是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稚嫩声音，在空荡无人的厂房里听起来尤其空灵诡异。

      六子正愁没有小伙伴一个人玩得无聊呢，急忙四处奔跑着寻找那个声音。奇怪的是六子对厂区非常熟悉，分明听得歌声就在不远的地方，可跑过去一看，却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在六子快要放弃的时候，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把六子的目光吸引到了车间里那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上。

      六子凑近那个年代感十足的水龙头一听，刚才的歌声又唱起来了。这下六子可彻底懵了，他试探地问了句：“是你在唱歌吗？你是谁啊？”水龙头里静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一个小女孩甜美的声音怯怯地说：“小哥哥……你喜欢我唱的《泥娃娃》吗？”

      从此以后，六子几乎天天都去那个车间跟“水龙头”说话。小女孩给六子唱好听的歌儿，六子给小女孩讲外面世界的新鲜事，两个人都觉得倍儿开心。长此以往，六子那些小伙伴们都觉得很奇怪，以前统领他们叱咤风云四处撒野的六子怎么就销声匿迹了。

      久而久之六子的妈也辗转听说了六子跟水龙头聊天的事，有一天她悄悄跟着六子到了水龙头跟前，亲耳听见了水管中传出来的歌声。六子妈吓得头皮都发麻了，几步上前冲着水龙头吼道：“你到底是谁！？”只听里头的小女孩带着哭腔说：“六子哥，我怕。”六子也吓了一跳，说：“妈，您这是干嘛呀！您吓着她了！”

      六子妈说：“你到底是谁？你的家人呢？”小女孩说：“妈妈死去很久很久了，都是爸爸带着我。阿姨，我最怕黑天了，黑天时爸爸会喝醉，喝醉了就挤到我的被窝里，我好害怕……我不喜欢那样……”

      六子妈越听越不对劲，她的语气和缓下来，鼓励小姑娘说：“你别怕，告诉阿姨你爸是谁？阿姨找他算账去！”小女孩抽噎着说：“我不敢说……我怕……爸爸好凶的，那天夜里他喝醉了要那样儿，我用指甲抠爸爸的眼睛，爸爸发怒了……我好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然后我就在水管里了……”

      女孩讲完后痛哭起来，那哭声凄厉悲凉直刺心底，六子跟他妈都不敢也不忍再听下去了。回到家里，六子妈严厉禁止他再靠近那个水龙头。六子问她为什么，他妈说那个小女孩可能不是人，是鬼。

      那是六子第一次知道“鬼”。其实后来他偷偷地去水龙头那儿找过那个小女孩，然而一切都归于永寂了，六子再也没听到过那甜美空灵的歌声。跟小女孩有关的一切都如一场梦，就此尘封在六子远逝的童年里。

      时光境迁，如今的老厂房早已变作车水马龙的CBD，六子每次路过那一带，都忍不住在心间牵挂当年那个水管里的小女孩。六子告诉我说，不管她是人还是鬼，他都只希望现在那个小女孩早已不再痛苦寂寞地困苦管道中，得以解脱自在，快乐无拘，常驻幸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