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往事酿成酒

初109班同学,准备7月份搞个毕业30年聚会,并有意把主持的重任交给蒋雯同学和我。

我在长沙已生活八年,在省城生活不容易,工作更不容易,此时想起毕业那年,也觉的不容易。

匆匆三十年,如白驹过隙。只记得那年,白天上课听讲,自习时埋头刷题,晚上还要完成一些自选习题,可谓痛并郁闷着。

当然,也有些快乐的画面。我喜欢和一帮同学掰手腕,练单双杠,在他们佩服的目光中完成一些"高"难度动作。有时还偷偷谈论一下女同学,其中就有蒋雯,她是许多男生心中的女神,当然也包括我。但那年我最清晰的记忆,不是美女,也不是英雄,而是一帮“坑友",以及他们对我犯下的,令我一囧难忘的往事。

记得很清楚,是3月20日。在此之前连续放晴,气温节节升高,不少同学都穿上了短袖。

不知是谁提议,下午放学后到湘江里去游个泳,结果好多男同学表示响应。

到了湘江边,一试水,江水冰凉,虽不刺骨却还不是适合下水游泳的时日,于是一些看热闹的同学,咕哝几句就走了。最后只留下我、刘楚桥、李湘阳等五、六人。浩浩荡荡而来,却要蛇尾收场,这不是我的性格,于是我第一个跳进了河里,刘楚桥跟着也下了水,并用言语刺激岸上的人,希望他们也下水。也许是岸上的人自知水性不强,或比我俩更理智成熟,无论怎么激,就是不下河,只是在河边洗洗手和脚,对着我俩泼泼水,他们抱定了看热闹的心态给我和楚桥加油鼓劲,打定主意观看我们的表演。

在这帮看热闹者的鼓动下,我和刘楚桥奋力向河对岸游去,游到江中心时,我们发现还是低估了水温,高看了自己的水性,身体的热量在加速散失,全身的力量在慢慢抽离。下水前由于没有活动开身体,肌肉开始僵硬酸痛,楚桥的技术较我要好,领先我几十米游到了对岸,我喘着粗气,吃力地挥臂蹬腿,竭尽全力往前划,像一只不熟水性的狗,掉进水里后不停的刨动,好不容易刨到岸边爬上岸,真是累惨了。我躺在草地上喘息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这时天色渐暗,是回家的时候了。

楚桥说,我们快点回去吧。头脑简单的我,也没思考自己体力行不行,蒙头就跟着他往回游。冰凉的江水不断通过皮肤把我的热量带走,手臂越来越沉,腿也越来越僵。再到江心时,我感觉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对楚桥喊,我快游不动了。楚桥回头对我喊到,我也很吃力,你要坚持住,我加把劲游回去喊人。看着渐渐远去的楚桥,我感到无助、绝望和悲凉。环顾四周,江水茫茫。还有两三个月就要中考了,我就这样沉于湘江吗?屈原沉江成就千古绝唱,剑南玩水自溺只会悄无声息。

我的脑海闪过父母兄弟的画面,一年的苦读,就这样功亏一溃了吗?爸爸妈妈会伤心难过的,希望弟弟能好好读书,听话些,以减轻他们心中的悲伤。我仿佛看到了黑色的死神,他张着冰冷的趐膀拨弄着水中的我,好像猫,拨弄着一只耗子。我喘着粗气,挣扎着划动僵硬的手臂,手在僵硬,腿在僵硬,肩膀在僵硬,脖子、头皮和整个头颅都在僵硬,我要死了吗?我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我不能死,我还要中考,我还没有看到父母对我满意的微笑。我奋力挣扎着,抗争着。我不甘心,我要坚持,我要坚持…

茫茫江水中,一叶扁舟悠悠而来,上帝有点看不惯死神的恶趣味,向我伸出了援手。看到希望的我,奋起仅余的力量向小舟游去,在生之希望的鼓舞下,我吊住了船舷,并随舟而行。我想爬到小船里去,但我实在没有了力气,过了好一会,蓄力很久的我,才翻进了船舱。船夫既不开口询问,也不过来帮忙,只是不紧不慢地划着浆,好似看惯春月秋风的世外高人。我尴尬地对他笑笑,就四脚朝天、不管不顾地在舱底躺下。待船到岸边,船夫要我下船时,我才发现我又回到了对岸。

天色渐沉,江风习习,温热的空气散去,代之的是暮春微凉的晚风。我赤身露体,仅穿着一条底裤站在湘江边,望着江对岸,那里我亲爱的同学正对我嚷嚷着什么,但我一点都听不清。我对他们喊,要他们到上游的轮船码头等我,他们似乎回应着什么,然后就离开了河岸。

我步行一里多路,赶到渡口,挤上渡船。身无分文的我,厚着脸皮,钻进人群。不知那位嘟哝了一句,这个天洗澡,冷不冷?我回了一句,自己试试就知道了,然后向人少的船头钻去。迎着暮色,穿着短裤,站立船头,我一时风光无两。

待尴尬的我,回到期盼已久的彼岸,并没有人像迎接英雄一样来迎接我。我没有等到我的同学,也没有等到我的衣裤,他们各回各家吃晚饭去了。让我难以接受的是,竟没一个人留下来等我。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回来后需要衣裤吗?

身穿一条底裤的我,怎样才能回家?想想我要穿过繁华的王府坪、人民路,走过几条大街才能到家,我就头皮发麻。已经十五、六岁的我,要克服怎样的羞耻心,才能穿着短裤,赤身露体在大街上迈步。我没有勇气,但我又别无它法。无可奈何的我,只能选择蒙头向前,避开热闹的大街,穿着短裤,打着赤脚在小巷里穿行,穿戴整齐的人们惊异地看着我,这画风着实怪异。面子算什么,尊严算什么,我要回家,因为那里有一对等待儿子回家吃饭的父母。

在这一天,我体会到了生死,隐隐的懂得了什么东西最宝贵,它值得我放下尊严去追寻。多年以后,端午节前的一天,路过我当年下水的地方,一对父母跪在岸边呼天抢地,撕心裂肺,他们的一个孩子和同学下河游泳,结果不见了踪影,周围满是同情的人们。我能明白他们的心痛,我更仿佛看到了那个孩子在水里挣扎、无助的身影。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幸运儿,我真应感谢那一叶扁舟和那超然物外的船夫。

那天,我克服了一个又一个我从未体验的"心理障碍",回到了家。我的同学,在吃完了晚饭后,把我的衣裤送回到了我的手上。面对他们,我不知道该说啥好,如果我是一位少女,在我洗澡时被一群男孩拿走了衣服,后果将会怎样?我庆幸我的性别,后果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只是织女与牛郎的美好传说,在那一刻彻底粉碎。我深刻地认识到,牛郎和老牛其实很卑鄙、很无耻、很下流。

同学避开我的父母,压低了声音向我问候,然后用各种方式表示庆幸。性格内敛的我没有对他们表示感谢,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在心中把他们列为"坑友"一瓢。

人生是一场难得的修行,既然我逃过了死神的戏弄,就不能白白的活。三十年岁月销损了我们的青春,但销损不了我们对人生的思考。尴尬的往事,在时间的长河中已经酝酿成了醇酒,揭开此酒,干一杯,我的"坑友",我的兄弟,我期待再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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