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

西晋二十一年
当朝侍郎府莫家得了位小公子，名关山。百日宴后，世说流言四起，都说这位小公子面如冠玉，赤发金眸，为天赐之人。正因如此，小公子从小圈养于府中，很少外出露面。
这坊间的流言传到了朝堂上，不知是好是坏。是日早朝之上帝王问及此事。
宰相上表：晋国从未有过如此之人，乃不详之势。
莫侍郎且急且恐。
陈将军上表：臣一生戎马四方，所见所闻众多，未曾闻黄口小儿因音貌而祸患黎民。苍生有灵，还请陛下体恤莫侍郎惜子之心。
这殿上一番唇枪舌战便决定了莫关山以后的命运。皇帝作定：莫关山天资奇特，即日起收养于将军府，俱军马为荣，报效国民。
侍郎不敢抗旨，惟有谢主隆恩。
一日后，莫侍郎将莫关山带入将军府。
修书一封：“陈将军，小儿之命是你所救，今日起关山便叨饶于将军府，愿将军谨言教之，习之。不求小儿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关山与将军府共荣辱，侍郎府愿与将军府共进退。”

自后，莫关山受教习于将军府。师从军将，功底扎实，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习得一身好武艺。箭无虚发，百步穿杨，无人敢再惹。这头发也越发艳丽，面容皎皎，眉目毓秀。坊间的流言越传越乱，将军府内的人除将军外，也都议论纷纷。只有侍郎府的夫人和小公子身边的伴童经常来看他，侍郎也不好表态，只是将府内好的奇的都送给他。
母亲教导他：大丈夫胸怀四方，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光而不耀静水流深。夫人经常来给他送典籍，解他心中烦闷，小公子也与夫人亲近。
一日将军出征，莫关山已年方十六，弱冠之年。
将军府众人去寺庙祈福，莫关山骑着马跟去，礼过。莫关山和伴童一起去了佛门后院，有一僧人在偏殿讲经，迦楼罗的神像肃穆，木鱼声声，音色如玉脆。
讲着一段佛偈：佛告须菩提，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无想。我皆令入无边涅槃而灭度之，如实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
“小师父，什么是如实灭度无量无边众生”
“佛家与人向善，生灵循环因果，度一切苦难”
那个人不急不缓的讲着，禅心如莲，字字有情而无情，好像这周遭与世无争。
莫关山小声的呢喃一句：佛能度我吗？
自那以后莫关山经常往这寺庙里跑，习武结束，打马而去。一天的空余时光都在木鱼声的一起一落里飞逝而去。日渐熟悉，他知道那和尚法号“天得” ，每日酉时在庙里讲经。他日日不落的去听。
将军府和侍郎府的人知道了，就有人去劝他。
“你为天下黎民而生，佛家向来与你不是一条路”
“对错只在一念之间，若无掌中利刃又岂能守得清平月”
久了，便也明白父母所想，只是越发明白心中却愈发烦闷起来，需要一个急切的救赎。
他去了寺庙，那小和尚依旧在讲经，看他来了，只是颌首抬眼一笑。
只一个眼神，就让他安心。
今日讲的是一个皈依的故事：从前有个小偷，经常去集市偷东西，屡教不改。有一次他偷到了菩萨面前的功德箱，打坐的和尚从此路过抓到了他，问他：佛为世人，偷的是百姓。为什么偷世人的功德。那小偷说：“我也是世人，菩萨看见我的苦难，也会救济我”。眼看那小偷贼心不死，驻院的护持喊来了武僧打他，边打边问：认不认错？
那小偷怕痛，慌忙道：“知错了，知错了”
和尚说：“今日在菩萨面前，告诉你什么是对错。”
“说！皈依佛”
“皈依佛，哎呦，痛死了”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快别打了”，小偷求饶的喊着。
“说！”
“皈依….皈依….皈依僧”
和尚说一句，小偷重复一句。
这就是佛家著名的三皈依的故事。
莫关山听完，定定的问了一句：菩萨为什么不度他的苦难呢。
天得师傅对着面前的神像。
“世间百般苦，走一遭方识心之所向”

天色已晚，莫关山回去了。
几天后将军府的伴童告诉他：那天得和尚本名叫贺天，字卫图。是前朝魏王公府底下谋士的小儿子，也有人说是公府的小世子。国倾后，因年幼被人送于庙中，躲过了满门抄斩的祸乱。
说来，两人竟有些相像。

西晋三十七年
边疆战事吃紧，内有八王之乱。朝廷军事缭乱，百姓不稳，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内城。将军与太傅急需增援，莫关山这年不到十七岁，应召随军。
临行前，他去了寺庙。
天得和尚在院里的柳树下打坐，看到他。
“莫施主今日又来听经？时候还尚早，要等一等才行。”
“不了，我今天来讲一个故事”
“施主请说”
“你有三皈依，我却有四皈依”
“你跟着我念如何”
和尚掸了掸衣袖，侧耳听他。
“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莫关山”
“皈依…”
“嗯？”
“说啊，说皈依莫关山”
“…”
那和尚顿了又顿没有出声，风起，屋后满院的竹子簌簌动着。
和尚起身出去。
莫关山只有一句：“贺天，我今天是来告别的”
风不语，鸟鸣啾啾，木鱼断了又续，寺庙的钟声响起，夕阳惶惶然沉了下去。

角声满天秋色里，战报传入京都。
“大将军遭围，莫关山为救将军身先士卒，殉于沙场，尸首无寻。不日北周将伐师洛阳。”
侍郎府立了一座衣冠冢。帝字高书：莫关山净心许民，衷情可表。追封关山侯。
以抚民心。
夫人对着那金色的封旨没有眼泪，捏在心口揉着：他从没有过一天快乐。
民心惶惶，很快，敌军长驱直入，满都朱浆迷乱，堪堪灼杀人眼。这寺庙里住满了难民，和尚也都跑的跑，没的没，每日依旧有个和尚布经讲道。佛偈三两声像是风雨飘摇里的慰籍安抚。
半月后，城破。
那庙里只剩一个还在打坐的和尚，对着神像虔诚皈依，痛后才懂得绝望，迦楼罗的神像依旧肃穆。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莫关山”
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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