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蝉声絮语

文/沈周霄

立秋过后,高空中依旧会传来几声蝉鸣,不再高亢、悠扬,而是低沉、短促。偶尔,在郊外会遇到蝉的尸体,冰冷僵直的身躯,无法再伸直的蜷曲的腿,脏腑已被蚂蚁掏空,他知道秋天来了。只有看到高树冠上隐约着的些许枯死短枝时,我会有些兴奋,那是蝉产卵留下的标志,那一颗颗细小并不饱满的白色蝉卵,来年还会变成飞翔的成虫,在夏日的枝头继续高亢悠扬……

我爱蝉。

故乡的法桐树上,枝繁叶茂。在蝉鸣声下,观棋斗乐,是童年时最快乐的时光。蝉鸣,声斯文,音绵长,知了、知了地像个老学究,有时清越,有时悠扬,时而低哦轻吟,时而缠绵悱恻。他此起彼伏,多音同唱,在这单调、宁静的日子里,鸣奏出一曲音乐的华章。有人,不喜蝉,因为他的样貌丑陋,黑不溜秋;有人讨厌蝉,因为他鸣声不绝,扰人清梦。但我却钟情他的清音,欣赏他的清姿,独爱他的清高。

齐白石画过一幅小品《秋蝉》。一只寒蝉,栖息在一片半枯的桐叶上,墨亮的外壳,轻薄透明的翅膀,清晰可见的翅纹,灵气的身体,好似一位清秀脱俗的绝代佳人,画面是那样的宁静素美,没有声音,却可以想见那悦耳的低鸣声从画面中传来。古代诗歌作品中也有许多写蝉的,首推唐代咏蝉“三绝”。虞世南的《蝉》:“垂委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写出蝉的清高脱俗;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借蝉来吟咏自己的冰心;李商隐的《蝉》:“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看似写蝉,实则以蝉来表明自己清白的心迹。古人以为蝉是靠饮露餐风而生的,又居高声远,故而把蝉视为高洁的象征,寄诸怀抱。同时,蝉能入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人们常把玉蝉放入死者口中,寓精神不死,羽化重生。

蝉,产卵于树叶;叶落,蛹生于土中,于地下历经三年四载方可破土而出,期间会经过四次蜕皮,经过漫长的黑暗与等待之后,于一个夏日的黄昏爬上树枝,进行第五次的蜕变,这样之后,才可以展开那轻薄透明的羽翼,拥有飞翔的权利和歌唱的自由!他们吸食树木的汁液为生,虽生于污泥之中,但活在清雅的高枝之上,可谓出淤泥而不染,雄性高鸣,只为获得雌性的爱情。蝉的羽化,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彻头彻尾的蜕变,而当他们唱出第一声歌声时,离死去只剩下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蝉,虫字加个单字,孤单而丑陋的虫子。但他却又是世间最美丽最坚强的象征。夏天高高的白杨树上,有他们时高时低的鸣唱;秋天梨树叶仿佛一夜间落尽,枯枝在风中发抖,而此时一声秋蝉的振翅鸣叫,让人不禁心头一醒。炎炎夏日,万物被热浪肆虐得绵绵无力死气沉沉时,唯有他越热越精神,越燥越响亮;落叶萧瑟的秋季,嘶嘶的蝉鸣,正是他用尽一声最后的余力,来告诫人们冬的来临,珍重秋的果实。

蝉,是有智慧的生物。他们历经生命的蜕变,来到人间,只歌唱一个夏天。他们绝不贪婪,绝不为自己多争取些时间,他们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他们知道在那寒冬来临前赶紧蛰伏,以待来年。

我注视着被掏空的死亡的蝉,我知道,他只是暂时离去,或者他,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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