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至:一场错爱到白头
《尚书》里说:“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凤来而有容仪,是谓祥瑞。
1897年6月7日,吉林富商于文斗家里,得了一个丫头,取名凤至。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言千金的命是凤命,贵不可言,只是……
“只是什么?”于文斗心急如焚地问道。
算命先生微笑着摇摇头,再不肯多言一个字。
小小的凤至在襁褓里眨着孩童纯真乌黑的瞳孔,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命运这只翻云覆雨的大手,为她悄然下的蛊。
1911年,私塾先生张超文带着年仅十四岁的小凤至去大草原游玩,“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草原上,凤至笑着闹着,稚气的脸上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肆意快活,张老先生以此次野游为题布置了作业,未多时,凤至交上了一首《国门东》:“日暖风清,塞外景明,古城西绿草伴红花。苍茫大草原,野果留汁,莺啭蛙鸣……”
张老先生对其父母大赞此女聪慧,开明的于文斗征求凤至的意见,她娇俏到:“汉之文姬,宋之清照,怕是男儿也比不上呢!”小小的凤至心中为自己的生命刻下深刻的定义——“为自己,为精彩”。
时光有序,小小童孩抽条一般地蜕变为亭亭玉人,清逸端庄,贤良淑德的少女让见过她的人交口相赞。爱新觉罗·溥杰惊艳她落落大方的从容姿态,以雨后清荷誉之。
那一年的新年有些特别,于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他们等待着准女婿张学良的到来。然而张学良接受过新思想的熏陶,厌恶这桩因为“滴水之恩”结下的包办婚姻,故意避而不见,八天之后,于家清楚了张学良的态度,于父愁眉不展,于母暗自垂泪。
凤至冷冷一笑,看过媒人的礼单原封不动地退回,一气呵成了一首五言诗,回绝了这这门婚事:古来秦晋事,门策第一桩。礼重价连城,难动民女心。
张学良接过这首诗后,便被隽永的小楷吸引了,看完诗歌后顿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改日,他便带着随从来到于家提亲,凤至故意姗姗来迟,见面后,二人谈诗论画,之前的芥蒂渐渐消解,喜结一桩良缘。
对于凤至来说,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爱情,不是依靠,亦不是依赖,而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只是,这埋在她心中的爱情,只是昙花一现。
她不知道的是,张学良接受她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父亲张作霖百般无奈后的妥协——你如果不同意旧式婚姻,你和于家女儿成亲后,就叫你媳妇跟着你妈好了,你在外面再找女人,我可以不管!
张学良自诩“平生无憾事,唯一爱女人”,得到父亲的特许后更是流连欢场,乐此不疲。
张幼仪曾说:“我生在变动的时代,所以我有两副面孔,一副听从旧言论。我具备女性的气质,也拥有男性的气概。”
嫁入张家后,凤至并没有因为丈夫的风流倜傥而成为深闺怨妇一样的人,她经常随着张学良参加进步青年举办的纪念会,去学校、工厂等地发表演讲。张学良说:“凤至是我的好帮手和贤内助,我经常和她谈论军政大事,并听取她的意见。”
于凤至实现了真正的“富养”——享受得了最好的,也能承受最差的。
她身为富商之女,嫁到张家之后,却毫无千金大小姐的做派,不但与公婆之间关系融洽,就连对待仆从,也从不疾言厉色,哪怕她年纪轻轻,却得到了帅府上下的人对她的敬重。
只可惜,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就像张学良对她,也从来只有“敬”,没有“爱”,以至于两人之间的点点温情,也能被珍藏一生,点点呵护也会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
1927年,张学良在天津蔡公馆的一场舞会上,与16岁的赵四小姐一舞定情,难舍难分。为了和张学良在一起,赵四毅然退婚,与家里人决裂,私自从天津逃到沈阳,只为见他一面。
他带着赵四登堂入室,直言,我要她留下来。
面对丈夫的斩钉截铁,赵四的苦苦相求,她的心里该是怎样的苦涩?自己苦苦追求的爱别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余地,遂应承下来,却也提出三个条件:一,孩子不能姓张,二不能进帅府,三,不能给名份。
她原以为这样就能让赵四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如胶似漆的两人只要能在一起,便罔顾其他,她最后的抵抗反倒让他们爱得更加痴缠,或许是无可奈何了,或许是心如死灰了,她在帅府旁边给赵四建了一栋小楼,让她搬过来住。
这是她对赵四的仁慈,也是为自己保留一份体面。
1936年,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在旧金山陪伴子女上学的凤至得知消息后,连夜飞回南京,求见蒋介石,蒋介石拒不接见,于凤至只好请求宋美龄及其母出面一起做蒋介石的工作,宋美龄问凤至有什么安排,凤至缓慢却坚定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自1937年起,张学良先后被扣押在高台、黄山、萍乡,在不断的看押辗转中,凤至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二人相依为命,漫长岁月,她用行动阐释执子之手,与君偕老。
可是,那玄而又玄的命运并未顺遂她的心意。1940年,凤至被查出来患有乳腺癌,不得不只身前往美国治疗,她采取保守治疗的方式,动了三次手术,分别摘除了三颗肿瘤。可没想到一年后癌细胞有转移的趋势,不得已,凤至辗转反侧之后,狠下心来,开始进行痛苦而繁琐的放疗和化疗。
无数个痛到抽搐的漫漫长夜,她泪湿衾枕,除了病魔对她的折磨,她对张学良的思念牵挂,生无可欢,死有何惧?为了家庭,为了爱人,哪怕身后是地狱,她也无惧。
她保全了性命,也失去了完整的身体,此时她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而家中的顶梁柱也只剩她一人。倔强的性格和她尴尬的处境,使她拒绝了友人的援助,她通过朋友莉娜的介绍,走进了华尔街股票交易大厅。
她开始学习英语,研究股市的各种指数,经过几个月的悉心研究后,她决定放手一搏,观察了很久之后,她选择了一只股票,买了五百股,起初这支股票一直处于低迷状态,莉娜埋怨她不应该选择这支股票,她淡然笑笑,说,:“不过是才尝试,赔了也没关系,就当交学费。”后来,这只股票以良好的趋势渐渐上升,她很快抛售了这支股票,赚取了她在异国的第一桶金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和敏感和从小耳濡目染的精明,她双管齐下,在一次次以精准的目光赚取资金后买下了大大小小的房产,积累了大量的原始资金,许多人称她为华尔街驰名的“东方女股神”。
她在美国买了两处豪华别墅,一处是著名影星英格丽·褒曼生前住过的林泉别墅,一处是伊丽莎白·泰勒的旧居,她把两处别墅都按照当年北京顺城王府的居室样装饰一新,自己住一处,把另一处留给张学良。不买则已,一出手就要最好的,这才是于凤至。
她对孙辈们说:“我将所有的钱都用在买房子上,就是希望你们祖父一旦有了自由的时候,这别墅就可以当作他和赵倚霞两人共度晚年的地方。”
纵然红尘无情,于凤至仍然不紧不慢地活得漂亮,不为别人,只为自己,哪怕经历暮年丈夫抛弃,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
1960年,开始信基督教的张学良不相违背教规——不允许信徒有三妻四妾。他进退维谷,一边是自己敬重的发妻,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他不忍让这个被他尊为“大姐”的发妻在生命的暮年沦为弃妇,却也不愿意辜负于凤至不在的时候陪伴自己三十年阶下囚生活,还失去了孩子的赵四,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1964年,64岁的张学良和53岁的赵四在台北举办了婚礼,留给凤至的是一纸离婚协议书。
纳兰容若写到: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伤心的人古今一同。
享年93岁的凤至在洛杉矶的别墅里去世。她的遗言中特意交代死后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张学良,尽管他们已经五十年未见。
不论结局是仓促的凄凉,还是残缺的圆满,她了解他,也了解自己,所以她成全了他们,也成全了一个于凤至,独一无二的于凤至。
黑的碑,白的字,张于凤至,她的碑上依然冠着夫姓,墓碑的旁边是一座空墓,这是她留给张学良重逢的机会。
唐代诗人李治曾感叹,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她得了他的敬,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爱。她没有怨过他,她懂他的不得已。也不愿让他愧疚,于是一个人,挺直腰杆,像少年那般,倔强骄傲,再不肯回头看一眼,将一切断的干净,从此不再打扰对方的生活,也不曾向生活低头,大地上留下的是她优雅转身的背影。
哪怕岁月不曾偏爱她,她也一直好好爱自己,一茎野草,几朵野花,在夕阳下陪着她美好有致……
也许对于凤至来说,生活也许没那么复杂,你敢试,世界就敢回答。你敢爱,也就没什么后悔。
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我依然会爱你。
如果疼,它仍然是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