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罪

      洁白的云儿平整的铺陈在淡蓝色的天空中,一阵风儿忽的掠过,冲淡了它们原本有序的阵仗。

      下面是连绵的青山和赤眼的溪水,一直延伸向很远的地方,翠绿的丛林和青青的山脊间蜿蜒着之字形的盘山公路。

      太阳翻下山去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会按时的来到一株香樟树下,拴上那头黑褐色翘着长长弯弯犄角的老水牛,静静的望向远处被落日烤得焦黄的山脊发呆。

      小男孩的名字叫梁超,他所住的这个小村子是地处浙江和福建两省的交界处,四面环山,交通闭塞,进出村子唯一的途径就是那条曲折的盘山公里,梁超从小和村子里其他的小伙伴们一样,非常向往着大山外面的世界和生活,每次坐在树下呆呆的望着延伸向山外公路的尽头,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好奇。

      这一年,梁超十四岁,由于家里的生活实在困难,他已经辍学在家一年多了,每天伴着他的就是那头年龄几乎与他相仿的老水牛。

      他的父母在他很小时就已经离开家了,听奶奶说,是到城里赚钱去了,开始头两年的时候每年春节都会回来的,还会给他们带回来很多好吃的,和一些衣物什么的。可是自从那一年的春节过后,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就是回来也不像以前那样两个人一同出现了。梁超记得,那一年的春节家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只是在窗子外面听到了爸爸妈妈的激烈争吵声,然后妈妈似乎很委屈的不断的哭啼声,接着是奶奶快速把他抱开了,那一年他才六七岁的样子。在他记忆越来越清晰的这些年里,一直都是跟奶奶爷爷生活在一起了。

      在村子里,每每看到别的小朋友都牵着爸爸妈妈的手撒娇的时候,他就跑回到家里,问爷爷奶奶妈妈和爸爸去了哪里,可得到的回答就是:“ 到了过年的时候 ,你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还会给你买好吃的那!”他清楚的看到了,奶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是红红的湿湿的,一种无奈的神情写满了整张沧桑的布满皱纹的脸上。

      没过多久,正如奶奶说的,爸爸真的回来了,那是一年的初冬时节,虽是在南方,可是天气依然变得莫名的湿冷,还常常落起冰冷的雨水,把村子里的田舍和一条一条的乡下小径都打得湿漉漉的,走起路来,一不小心就会摔跤。爸爸回来了,而且也真的给他买回了许多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可就是没有见到妈妈的踪影。相反的爸爸是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回来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很漂亮,在梁超看来起码是有些怪异的装扮吧!因为在这个村子里他还从没有见到过那头发炸开似的向外膨胀着的发型的人。眼睛像熊猫一样涂得黑黑的,显得眼睛好大,脸却白白的,白的似乎没有了血色。穿着一件像似豹子皮一样的背心,里面衬着黑色紧身的毛衣。连指甲上都涂着深深的红色,只是走起路来,身体老是向前倾,像似站不稳的样子。还时不时从肩上挎着的黑色小包包里用两只纤细的手指夹出一只香烟,洒脱地点着火,得意的吐着烟圈,在孩子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怪物了!

      这次回来,爸爸在一家老小面前显得尤为的殷勤,又像似在他们面前炫耀着什么。

      一连几年,梁超都没有见到过妈妈的影子,一次不经意的在爷爷奶奶的口里得知,她在外面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相比爸爸,他似乎更恨自己的妈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这样的狠心,竟然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他,哪怕是最后一眼都没有,以至于他的记忆里几乎都没有了妈妈完整的影像。无数次,甚至在梦里哭着喊着妈妈的名字醒来,但又是那么的恨她。他甚至怀疑难道自己做过什么不能让妈妈原谅的事情吗?在学校里,在别的伙伴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少了什么?他开始极度自卑,但同时也变得特别的自强,他害怕别人看不起他,更害怕别人对他的冷嘲热讽!

      在他十六岁那一年,终于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他第一次走出了大山,是带着满满的梦想和憧憬,来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在那个繁华的,灯红酒绿的都市里,他迷茫了,竟不知道该如何去生存,起初,在一个乘车时认识的同乡那里得到了一次工作的机会,是在一家不太大的湘菜馆里做起了服务员,可是没有做多久,就跟领班闹翻了,他被炒了鱿鱼,要不是那个同乡出面,可能连工钱都拿不到了。这件事使他痛恨那个湘菜馆,还有那个阳奉阴违的领班,他的心里焦躁不安。

      没过几天,他终于又找到了第二份工作,是一座正在兴建中的大厦的保安员。大厦有二十几层高,还在修建之中,楼面主体已经完工,正在进行的是墙表和室内装修的工作,他每天就守在大厦底层已经基本完工的但仍然有点简陋的收发室内,隔着不太大窗户口盯着外面的来往的行人及车辆。在这期间,有一个女人的出出入入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这一天,梁超特意把收发室的窗子开高了一档,不为别的就是想多看一眼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漂亮女人。他甚至特意的把自己的衣领和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为的是想让自己在这个陌生女人面前表现出一个好的形象。

      他把头紧贴在收发室的玻璃窗户上,弯下腰,甚至还隔着窗户伸出一只手来,紧贴在玻璃上,像似要打着招呼。“ 看什么看? 傻乎乎的! “ 女人毫不客气的扔下一句话后就大跨步的绕过收发室的岗亭,头也没回的扬长而去了。梁超愕住了,他的脸甚至到整个脖子都在膨胀发热,他的手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缩回来了。

      夜里,他一个人无法睡去的时候,他会想起他的妈妈,那是一个炎炎夏日的夜晚,他觉得自己是在半睡半醒之中,耳畔好似传来有几只可恶的蚊子的嗡嗡声,这 声音在他听来,就像似敌机起飞时飞速旋转引擎的噪音,而这敌机就在他的头上四周盘旋着伺机而动,寻觅着一处最好的攻击目标。这目标也许就是他那不太宽而且零星的散布者几颗黑痣的额头,还有可能是他的宽阔低矮的鼻梁或者是他那有点黝黑的厚厚的脸颊。这一切就要看蚊虫的独特喜好了。梦里,妈妈出现了,这是分别十几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妈妈还是那么的年轻美丽,就跟他小时候最后一次见到妈妈时一样,穿着白色长裙,随风散落的长发,瘦瘦的脸颊,不大不小的一对黑黑的眼睛刚好嵌合在淡淡的眉毛和不高不矮的鼻梁之间的位置上,只是眼神中透着一丝丝的忧郁,神采略显得憔悴。“妈妈 !”他刚要喊出来,可是感觉到嗓子里被什么哽住了,用了很大的气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这时,他忽然看到了在妈妈的身旁站这一个小男孩,好像似他小时候的样子,小男孩正用手扯拉着妈妈那洁白的被风不时扬起来的裙摆,像似在央求着什么?

      这时,他变得更加急躁了,拼命的喊起来“ 妈妈 ,你去哪? 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呀?”这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了,一面喊着,泪水也不受控制的喷射了出来,弄湿了被子的一角和破旧绣着花的枕巾。醒来时发现自己向左侧卧着身子,两条腿竟然做着奔跑姿势了,他喘着粗气,翻身站了起来,右手的指尖触到了湿湿的枕巾,下意识的感到自己的脸上有湿湿的东西在流动,他胡乱的用手擦拭着,甚至感觉到到自己的胸口阵阵的隐痛,有一点喘不出气来了,他用力的快速的走到房间的窗子旁边,一只手搭在窗棂上,一只手捂住起伏的胸口,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抬头望向窗外,天边渐渐泛起了一道天光洒落的鱼肚白色。

      当他每一次站在工地收发室的岗亭的那一刻,他都会不经意的想到那个喜欢穿红裙的女人。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皎月被厚厚的黑色的云层所掩埋了,使得那晚的夜色显得尤为的浓重,空气中参杂着湿漉漉的雾霭。工地上,一股刺鼻的建筑材料和刚刚涂刷的漆料的味道渐渐的弥散着,一直到梁超所在的收发室的岗亭的外面都可以嗅到,梁超像往常一样正准备着和值夜班的保安换岗了,这时他忽然看到有一个很熟悉的人影正仓促的从公司寝室的方向朝这边晃动着,这个人是谁,他在心里胡乱的猜测着,他走出岗亭探着头望向人影的方向,没过多久,人影越来越清晰了,是她!这麽晚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干嘛?梁超感到很惊讶,并在内心里胡乱的猜测着?原来这个夜色中晃动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穿红裙的女人。

      她是这个建筑公司刚来不久的会计,她身材高挑,总喜欢穿一件上下连体弹性十足的红色短裙,把她的臀部裹的紧紧的,配上一双同样是红色的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来晃去的,瓜子型脸,肤色很白,大大黑黑的眼睛,总是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态,自从那次以后,每次路过岗亭时,梁超就不在正眼去看她了,好像她身上带着一种极刺眼的光,这光能够灼伤人的眼睛,烘烤着人的心,梁超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被她烘的就快要爆裂了。

      忽的, 从女人的身上,梁超找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曾使他幼小心灵深受折磨的身影。

      那一年,梁超和爷爷奶奶正在家里等待着爸爸妈妈回来,奶奶说到了春节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带着很多很多好吃的年货回来了,就这样,一家之中的老和小终日的在憧憬着,盼望着一家人的早日团圆,可没过多久, 年也还没有到的时候,爸爸却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回到了家里。这个女人的娇柔造作使得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压抑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在这个家里以后不再有妈妈的存在,有的只是这个一身兽皮(豹纹)的女人,还有她的横行霸道。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曾一度被爸爸和他带来的那个女人气的差点晕死过去,是那个穿着兽皮的女人就是她,她的那一副骄奢跋扈的嘴脸,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饱含着愤恨烦躁的记忆里了。

      这时那个红衣女人的身影已经清晰的立在了他的眼前,并且第一次主动的张开了嘴巴:“ 你 ,你是那个保安吧?”这次她的语气完全已改上次的骄奢跋扈,而是那么的平易近人,甚至那么的亲切了。“啊 ,是 , 是的,你有什么事吗? ”梁超有点吞吐了,可能是惊讶和紧张的缘故吧!说话的语句有点磕磕绊绊的。“噢,我宿舍里的灯坏了,你有手电没,借我用用行吗?”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哀求和惊慌的神色。

      这种神色是梁超第一次从这个不可一世,趾高气昂的女人的眉眼间看到。“啊,好啊!你,你等一下。”梁超的脑子在瞬间急速的思索着。

      “这样,你先到楼下的卫生间里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找手电。”梁超支吾着,一面用手指着不远处依然亮着灯的一楼卫生间的方向,然后转身离开了。

      女人顺着梁超的手指的方向看着,有点迟疑了,可是当时她似乎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况且,卫生间的灯确实依然亮着,想想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她在卫生间里静静的等着,甚至想到上次自己不该用那样的话和语气对待这个小保安。这时候,忽的感到有一只粗糙的大手盖住了她的嘴上。在她拼命的想要挣脱并转过头来一看究竟的时候,一根纤细的绳索同样是从身后绕在了她不停喘息的脖颈上,并开始用力的收紧,一直到她的整个身体停止了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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