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疏雨湿秋千

引子：当你翅膀飞进淡荡天光，她的衣角刚刚滑过手心、脸颊和我心上，轻纱漫过西山最后一抹斜阳，随云朵飘去远方，去抚摸草原上的牛羊。你衔一枝江梅入我晨梦来，那是我遗落的花钿，你的雨脚落进黄昏打湿我的秋千。

我又荡在春风里了。时光推我向前，送我到最高处淡荡的春光里。天上没有云，人间没有烟，天光没了着落，显得格外淡，连天际线也不见了。荡荡春风像是全从水面上来，那么朗润，她追着我，像追着湖面上的涟漪；又像是全从山谷里来，那么舒畅，她抱着我，像抱着山坡上的小草；她把我当做海燕了，像是有什么风信要说，迎面扑来，早起才绾起的随云的发髻全给她弄乱了；又像是有什么雨信要问，扑进我薄薄的春衫里，撩得我心都乱了。划过大明湖的眼波，光阴又把我掷向远山之外，一枝枝江梅破蕾在我怀中，我的心仿佛不跳了，呼吸也停了，脑子一片空白，这一刻，只闻得怀里的梅香。耳边啾啾的叫声像是海燕，我睁开眼，淡淡的天、空空的天上什么也没有，还来不及失落呢，秋千就把我从江南早春的兴奋中拉了回来。

我又荡在春风里了。时光推我向前，那时间的我豆蔻初开，如同小妹一样的花季，笑声里荡起来，院里的杏荡红了，墙外的柳荡黄了，大明湖的水荡明了，四面的山荡绿了，莫名的欢心不知道从哪里来，就像刚露头的小草不知道春风从哪里来一样，秋千把我抛在半空中，把我咯咯的笑声抛在墙外，墙下一白马少年正向里看，吓得我差点失手跌出来。如惊风的小草，一阵慌乱过后，我的心又欢快地跳动起来，墙外的白马也跟着跳动起来，细细的蹄子踏着草尖，踏着我的心远去了。只有一支断草捏在手里，不知多少春恨生在天涯！天涯的草如何斗得尽？心上的恨又如何斗得断呢？清晨，我以春风为白马，浩荡千里，去追风一样的少年；拂面的春风是他的手，拂过杨柳，杨柳依依，拂过湖面，水波温柔，拂过云朵，云朵洁白。黄昏，我以野花为驿站，浅浅一笑，来迎花儿一样的少年；入夜的风铃是他的心跳，叮叮，花露凝珠，叮叮，流星坠雨。

我又荡在春风里了。时光推我向前，在江南，在山里，我已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梅，是梅开得盛，还是云开得盛，只顾自己心花怒放了。迎面走来的人，灿若梅花，说尽梅花，唇齿留香，一路口口相传，把梅花的香气带回村庄，带进篱笆院落，春天来了，日子亮堂了。信使飞驰而过，扬尘里扬起的墨香都混着梅香，哪封信里不说梅呢？报春的驿铃声，穿过街衢（qú 四通八达的大路），日行八百；梅花的香气，扑进酒肆，日行八百；春天的脚步，踏上田埂，日行八百。晨钟悠悠，撞碎了驿马的嘶鸣；暮鼓迟迟，收尽了散落的蹄声。信使穿梭在门前，江南寄来的一枝春，终于失落在我心上了。春城无处不飞花，可飞到你心里去？街头巷陌，你看到我的离乱吗？江梅已过，我心绪成绵，飘飘荡荡，随风万里去寻你。运河上，飞飞扬扬，过尽石桥、画舫与石巷，行尽江南数千里，殷勤探问。驿道上，落红无尽，终化作、离人泪、数千行。

我又荡在春风里了。时光推我向前，一道黑色闪电，你追逐滚滚春雷，春之鼓，天台上，谁在擂响？燕尾如剪，你裁开春风，春之旗，浩浩荡荡；展翅如镰，你收割春雨，正把春天搬往北方。衔一支江梅，你从朝云中翻飞出来，在田野上播撒春光；穿梭复穿梭，直到织下暮色，你身披霞光，射进夕阳。烟雨里，燕语喃喃，春之歌，你在欢唱！檐雨如帘，飞檐的绣楼可还在你心上？去年春上，你嘴角挂着泥浆，一天就把新家搬到我房梁，可是，这么大个的春天，一天能搬几寸长?湖柳斜斜，张望你的翅膀，斜穿的身影还和往年一样？草长了、泥也软了，一切都为新巢费了思量。你从海之南迎来春光，飞度太湖，点亮春之眼眸，水波荡漾，燕影流光；又溯江而上，穿起春之长练，划亮万里、粼粼波光。日轮滚滚，金车飞旋，你在群峰间纺出金线，在桑田间织出明媚春光；春之织女，你在我心上织出锦绣一方；春之绣娘，你在我梦里绣出春的模样。

玉炉袅起一缕残香，断断续续，厌了，要飘出去透口气；帘外飞絮，到处游荡，倦了，一阵小风卷进来，又被轻烟逐出去，荡去了池塘，轻轻落在圆圆的睡莲上了。我的花钿落在哪里了呢？寒食节里，空空荡荡的秋千，只把我的梦荡起来，远在江南，落在了江梅的花枝间，落在山枕下的这支花钿只是我的残梦罢了。秋千上渐渐暗下来，暮色落进了庭院；秋千上渐渐打湿，疏雨落进了庭院；细雨湿流光，负你残春泪几行？雨信又来、花信又去，残春荡进了时光。

尾声：一声叹息，春舍我而去，我追上湖堤，湖面上闪动的是他不舍的眼光，划过湖水划过我的心，山间的白云是他最后一个拥抱，抱着山城，不愿醒来，抱着我的梦，不愿醒来。

后记：少女怀春总是诗。秋千院落，深闺寂寞，闺蜜间的唱和，如黄鹂声落进春光，早已荡尽在春风中了，独留下一句，黄昏疏雨湿秋千，打湿春怀。早春二月，春光淡荡。晨读这阙《浣溪沙》，秋千下的你，眼波才动被人猜，猜的透么，天地钟情的少女。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文/王的游历

2020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