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

  我也只是偶尔听人提起他的名字,毕竟人到中年,生活中有那般多的琐事等着去做,谁又会刻意在乎别人呢?不过是从他人的只言片语间,拼凑出来了他的故事。

  他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走路颤颤巍巍,背却挺得笔直。总是穿一件洗的发黄的白衬衫,蓝灰色的裤子也隐约泛白,一幅寒酸的样子,不过没什么人在乎罢了,那时候所有人都穿的很寒酸。他有时在街头卖一些不时新的破烂书,更多的时候消失在这个充斥着闲言碎语和愚昧无知的城市里头。

  他六十多?七十多?八十多?没人说的上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这座城市很久了,却并非这座城市的人。大家常说,他是个古怪的异乡人。我有时想与他说上两句话,却被他冷峻的眼神吓退了。从他一直皱紧的眉头、僵直的背部不难看出,岁月并没有让他坦然,反而带给他更多沉重的担子。与我同行的人小声对我说:“年轻的时候进去过,出来了便是这个样子,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觉得想害他,但谁会稀罕一个糟老头子呢?”。我点点头,对啊,我望着他,都能闻到一股被生活压垮的腐朽味道,像是最底下的垃圾新翻出来,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头,令人作呕。

  不过这么浓烈的味道,肯定不是他一个人身上的,我,与我同行的人,这座城市,都是如此。

  他虽是外乡人,年轻时家境却应该算得上殷实,他认字,也总读旧书。我叔父曾有幸上过几年学,在学堂里和他打过照面。偶尔向叔父提起他,叔父先是一阵很长的叹息,说他时运不济,也说他咎由自取。我感到疑惑,想再问几句,叔父却怎样都不肯再说话了。

  城里南边有个码头,下了工的人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聊着鸡毛蒜皮的日常,有时带瓶酒,水浪声和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生活的主旋律。他总挑日出时候来,看太阳从河上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撒在河面上,泛起的波光宛如碎落的星辰。我猜他是在思念家乡,毕竟在这座丘陵广布的城市里,只有河边才能看见一片广袤的平坦之地。我想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北方,我看见了一阵因风吹过而翻滚的麦浪,看见了还是少年的他扑进麦田里,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看见他抓起地上的尘土,用力向空中甩去。

  我听见他说,今天太阳这么大,晚上肯定有星星。

  “您…”我想冲上前去,问他那些就要消散在岁月里的往事,却终究也没勇气开口。望着他孤单又挺直的背影,又望着成群结队相伴而行的其他人,我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走开了。

  跟这座城里头的人一样,我偶尔想起这个古怪的老人,更多时候将他遗忘。有一天,我听见有人对我说,他死了。我有些发愣,并不是过于伤心,而是不知做什么反应,毕竟他对我来说,实在无关紧要。

  我有时也会学他一样一个人去码头看日出,会将背挺得笔直,纵使那样会显出我肥大的肚子,会特意去街角留意那些旧书贩子。可是,也仅此而已。

  毕竟,我也只是偶尔听人,提起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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