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拾零Ⅱ一个人的夜

 

      小时候,我经历过一个特殊的夜!

      那是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的第一个夏季,"双抢″了,家家户户忙翻了天。上面下发了山中大水库向各大队供水的时间表,可是总有人私自开闸偷水,大队书记决定派人守闸口。从总水渠口到我大队水库,穿梭在大山中的分渠总长二十四里,十七个阐口,在供水的时间内,每个阐口要派一个人全程蹲守,以确保安全。经过抽签,父亲成了第二批守闸人员,时间是晚十点到第二日凌晨五点。

      那时,我们一家八口,六个小孩,最大的姐姐十二岁,我是老二。母亲一天到晚在家做饭、洗衣、带小孩、晒谷、喂猪……父亲整日带着一帮娃娃兵在田野田劳作,我成了守闸的最佳人选。

    夏季山上多蛇,母亲亲手给我穿上一双雨靴,多蚊虫,母亲又给我头上扣上一顶草帽。同行的二叔早己不耐烦了,一把夺过我自行扛起的一把锄头,往地上一甩:“人都没有锄把高,那水渠是你能开能堵能塞的,你拿它干什么!”

      走在水渠边上,二叔向我介绍,水渠底宽二米四,顶宽五米,深三米,十足的一条小河。走到第六个闸口时,水渠已经深入到大山之中了。这是一个新修的水闸,闸口很大,闸塔也最高,闸顶大约一个平方米那么大,为开闸省力,在中间闸柱上安了一个轮式杠杆,也就现在小汽车的方向盘那么大吧。闸顶离地大约有三米左右,设了简单梯子,方便上下。

      二叔扶我爬上闸顶,用一根绳子栓住我的腰,另一端拴在闸柱上,并叮嘱我,不要解开绳子,不要下去,下去了就会爬不上来。而坐在水渠边打瞌睡不但有蛇,还有可能不慎跌进水渠淹死。

      我历来胆小,有点怕死,因此,一直不敢解开绳子。但绳子也实在太短了,它绑在我的腰上,让我站不起来,好在它并不妨碍我躺下,于是我躺在了闸顶上。

      这天的夜空很美,我至今记得很清楚。极目望去,星河灿烂,月钩斜挂,天空蓝得有点深沉。大片絮状的白云堆在天边,也许是白天漂荡得太累了吧,久久地,久久地,它们都懒得移动身形,也懒得改变形状。

      水渠两岸都是山,蜿蜿蜒蜒,莽莽苍苍,重重叠叠,模模糊糊根本看不到边际。山上都是树、灌木、荒草。这些山峰草木的后面都是一些什么呢,我不敢想,一想就会害怕。我不敢害怕,我无处可躲,无处可逃,我被栓在了闸柱上,连站起来都不可能,因此我也没想过躲和逃。我更不敢喊,我知道,方圆几里内就只我一个人,喊了也没用。

      猫头鹰叫了起来,平时在家里我听到它那凄厉的叫声是要躲到被子里去的,但今夜无处可躲。它在我的右边的一棵树上叫了七八声,也许是觉得没有什么滋味了吧,飞走了。过了很久,它又飞回来了,落在另一个地方,又叫了几声。

      水渠边莹火虫很多,它们一长串一长串打着灯笼在闲逛。这是一种可爱的虫子,我很喜欢,便看着它们从水边逛到草丛里,灌木后……其中有一些莹火虫结成了三个闪亮的火球,逛得十分欢快,时而飘近水边,时而转过树梢,时而隐进山凹。第二天回家时,我发现水渠对面的山凹里有几个坟堆,竟也没有感到害怕。现在想起来,那三个火球,十有八九是令人感到阴森可怕的鬼火(磷火)。

      到了深夜,山中的虫鸣,鸟叫,蛙声渐渐停息下来。一阵又一阵凉气从山间从水渠里弥漫开来,困意越来越浓,我睡着了。

      朦胧中我忽然听到了人活动的声音。我睁开眼,发现一个人正往闸上爬。我坐起来,大喝一声:“谁,干什么?"那个人吓得跌落到地上,打开一支手电:“你是谁,怎么坐在上面?"突然又惊恐地问:“怎么是一个小孩,你是人是鬼?"我笑了:"你才是鬼,我是守水闸的!″那个人似乎没有仔细听我的话,飞快地跑掉了。

      第二次醒来时,天已亮了,二叔正往水闸上爬。那十来个大人都是睡眼朦胧的,估计一个晚上都没么睡。

      回到家,母亲给我端来一碗面,碗底卧着一个荷包蛋,原来这一天是我十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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