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了个陪睡师。

1,

自从升为组长后,少斌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去医院检查,失眠症三级,几乎是每天只能睡2-3小时的那种程度,有时候甚至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

起初少斌觉得是自己工作压力大,于是他对手下的人充分放权,自己只管验收成果,但睡眠就像难产一样,每夜每夜消耗着他的精力。他的眼肌酸痛,眼球通红,头发也大把大把往下掉,时常感到身体轻飘飘,心率莫名其妙地加快。

少斌又觉得可能是他合租的主卧卫生间里,那根粗大的下水管一晚上都有冲水的哗哗声,影响了他的睡眠。所以他换了个大一居,洗手间和卧室距离一整个起居室,卧室的窗户还是双层玻璃,隔音效果非常好,但仅仅好睡了一个晚上,失眠症又卷土重来。

一年换了三次房子,他还是没能痛痛快快地睡几次好觉,而且搬来搬去人也够累的。在失眠和失望的双重打击下,他不得不去找医生,医生却拒绝他,给他发了通牒:之前的药方里,安眠药已经开到最大单位,不能再加大剂量了。

不能多吃安眠药,那就多喝酒吧。但少斌酒量出奇大,晚上要喝到头晕睡觉,第二天就会宿醉严重,容易影响工作。

精神科医生建议他去挂个心理科,说,你可能是心病。

心理医生是个40多岁的男医生,头发没有一点花白,脸上热情洋溢,眼睛灵动有神,颇有些少年感。少斌羡慕极了,这医生一定每天都睡得很舒服吧。

医生给他做了一连串的测试题,最后得出初步诊断:他是换了孤独症,而失眠是孤独症最常见的病理表现之一。

孤独症?一个生来就孤独的人,为何现在却犯病呢?少斌是家中独子,父母从小管教严厉,他们还是双职工,事业心很重,上初中之后,少斌就习惯上寄宿学校了。他日常也很少结交朋友,少有的几位好友也会劝他多敞开心扉。但这三十多年,至少从未失眠过这么严重,而且能持续半年之久。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会随时猝死了。

心理医生解释说,很多孤独症都出现在独居青年身上,而且人生履历越深,患孤独症的概率越高。如果以为充实的工作能抵消孤独,那失眠就会在夜晚悄悄降临。

他建议少斌多结交朋友,或者找个亲密的爱人。少斌有些犯难,在公司里,中层领导之间,都各怀鬼胎,友谊维持在点头之交;和下属之间,更不能成为交心朋友,聊不到一起去。好几次他一出现在餐厅水吧,下属们就立刻停止交谈,打水的打水、泡茶的泡茶,作鸟兽散。

少斌想,那就在生活中找个伴儿吧。

2,

起初他找了一个亲密的朋友和他合租两居,但那朋友的作息规律和他不一致,虽然不再孤独了,却也影响到他仅有的3小时睡眠。

那就去谈个女朋友吧,心贴着心睡,背靠着背睡,或者在云雨之后的疲累中沉沉睡去,该是多么幸福。他谈了个女朋友,好不容易等了两个月,对方终于愿意和他睡觉了,却每晚每晚向他求欢,弄得他身心俱疲,更睡不好觉,索性以性格不合分了。

少斌对睡眠的饥渴,就像犯了糖瘾的人一样,那挠心抓肝的痒,害得他晚上比白天还亢奋。

有天少斌偶然在回小区的路上捡到张小卡片,控制不住地要了上门服务。敲门声响起,进来一位三十岁风姿绰约的姑娘。

少斌很直接:我只是想让你陪我睡睡觉,你躺我身边就行,不要乱翻身。

那姑娘什么客人没见过,没多问就直接答应了。可能是今日接的客人多了,她比较乏,没几分钟,她的呼吸就舒缓了起来。少斌却没法很快睡着,在黑暗里,他的鼻子捕捉到她身上的肥皂气味。他们的身体没有触碰,但少斌觉得她身上有火。她太烫了,被子很快就燥热起来。少斌呆呆地一边等待睡眠之神的临幸,一边嫉妒那女人,嫉妒她身体轻盈又富有生命力,他的身体却沉重又冰冷,仿佛一块落入深海里的铁,被黑夜慢慢侵蚀着全身、生锈并且长满藤壶。

有好几次,这女人在梦里还发出嘤嘤哼哼的娇喘。都说干一行爱一行,少斌心里想,她太适合干这行了。

这位美丽的火一样的小姐,依然没有让少斌睡好,但至少让他睡着了四个小时。

3,

少斌想起近几年有出租男女友的服务,会不会也有出租睡眠的人。这个时代,无奇不有。他在网站上找啊找,发现一家叫“梦伴”的网店,挂的商品图和描述文字不符。他联系上店主,店主给他一个链接,他就进了真正的店铺主页。那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能提供各种陪睡服务。

少斌给店主说了自己的需求,店主给他推荐了一位23岁的同城“梦伴”女孩玎玎,并介绍她睡觉轻且沉,不会随便翻身,不会打呼噜等。

少斌非常开心,立刻就下单了。晚上9点,玎玎姑娘如约而至,她穿着白色的高领衫,长裙和米色外套。又长又蓬松的卷发搭在肩背上,显得很乖巧。

陪睡规则上写,梦伴只提供正规陪睡服务,也不会主动和顾客交谈。玎玎从进门开始,只自我介绍了一句,就没再说话。正好,少斌也喜欢话少的。

少斌去卧室躺下了。玎玎姑娘去洗了澡,铺上自带的睡袋,关了所有的灯之后,就躺在了他身边。

第一次找陪睡师,少斌还是有点尴尬,虽然两人彼此隔了大概一个人的距离,但毕竟是和陌生人躺在一张床上。之前那30岁的小姐,倒不会给他这种感觉,毕竟服务项目不同,他觉得玎玎是不可以被轻看的。

黑暗里,少斌捕捉着玎玎姑娘的动静。她的呼吸真的很浅,她身上的味道也是促进睡眠的薰衣草味儿。她几乎一躺下就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在少斌入睡前,他几乎没感觉到她动过。他有些好笑起来,这是在自己家呀,刚才有什么尴尬的。少斌在心里取笑了自己一番,又忍不住想,真是不错的“梦伴”。

这一晚,真的是这一年来,少斌睡过的最舒服的觉,他醒来时已经是早上9点,玎玎早已离开了。他睡的真的好熟呀,竟然连她走掉都没有感觉到。

4,

连续体验了三个晚上,少斌就在“梦伴”网店办了会员卡,一年可以无限次享受陪睡服务,价钱很高,差不多四个月的工资。

此后每次都是玎玎姑娘来,除了见面的点头之外,她不会多主动说一句话。但少斌单方面觉得他们已经很熟络了。所以晚上一躺下,他就开始对玎玎讲自己的事儿。

讲今天工作遇到的奇葩客户,讲下属对他的生分和客气……玎玎姑娘偶尔会回应几句,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倾听着。少斌不清楚她是睡着了,还是继续听着,但他不管,他只管说,滔滔不绝。孤独症,就像找到了宣泄口,一点点涌入黑暗,飘到半空里,慢慢地被空气稀释掉。他的睡眠越来越好了,有时候讲着讲着就睡着了;有时候他只是做了几次深呼吸,就沉沉入眠。

这姑娘,就像神药一样灵。

日子久了,他对玎玎姑娘产生了好奇。是怎样的姑娘,会从事“陪睡师”这样的工作?她的话为何如此之少?她睡得这样好,有没有快速入眠的妙招?

有几次他对玎玎姑娘发起了追问,但对方没有给多回应。后来少斌倒非常直接侧身对着玎玎姑娘睡,带着点作为“顾客就是上帝“的高姿态,虎狼似地盯着人家的睫毛看。如果她睫毛颤动,就说明她没睡着,相反则是睡着了。

不置可否,少斌对玎玎产生了感情,这感情是建立在黑夜里的,充满了神秘的迷幻色彩。对少斌来讲,这姑娘就像一朵艳丽的蘑菇,一刻不停地向他释放孢子。

有天夜里,他忍不住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玎玎姑娘并没有给回应。少斌借着月光看着她,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颤动,胸前起伏频率过快。

似乎她也是喜欢他的。

他忍不住亲吻她,玎玎没有反抗。他再摸向她的胸前,但是她太瘦,瘦的让人心疼,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乳房。他再往下,意外地碰到一块铁。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已经感到这块铁刚进被子,还带着尖锐的冷。他一下子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尴尬至极。

玎玎姑娘给他解了围:这是“贞洁裤”,是古代将士出征前,给家里娘子带上的,要求她在他回来之前保证自己的节操。我们也是为了防止顾客硬来,不得不戴上这个自卫,请你理解……

虽然少斌已猜到是什么,但禁不住很扫兴,他的欲望立刻变得像那块铁一样,咕隆隆地坠下去。

后来少斌再没有出格过。

不知哪天,玎玎姑娘兴起,亲吻了少斌的额头,再躺到自己的睡袋里。

少斌收到了回应,喜不自胜,他坐起来,顺着她的腰往下摸去,往日那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消失了。但他摸到了另外硬邦邦暖烘烘的东西,脑袋里一道闪电劈过。

“你是男人?”

他发出“嗯”的一声,就像喉咙里破了一个气泡。这致命的一响,又迅速消逝在黑暗里,一点回声都没有。

今夜起,少斌又开始失眠了,他似乎比以前更加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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