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叔叔的房间和别的农村老人房间不同，叔叔的房间墙上挂满了书法作品，好几幅是浚县书法家协会的会长侯振卿老先生送他的，更多的是叔叔自己写在过期的挂历反面的，一本一本，一幅一幅，挂满了墙壁。叔叔的字看着有点斜，也许是因为他总是用左手写的缘故。叔叔的毛笔字原本也很漂亮，后来听说左手写字有利于身体健康，他便总是用左手写字了。叔叔的字流畅飘逸，却又不失方正规矩，一如叔叔的性格，带点矛盾冲突，内收又开放。叔叔是有点文艺情节的人，从小爱读书，爱写点东西，曾经因为出于对各种运动的害怕离家出走到内蒙，找到工作还做了个负责人。但又舍不下哥哥嫂子，和侄子，在大姑姑的唠叨中，又回了老家，守着祖祖辈辈的土地养儿育女。

 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尘土掩不去叔叔读书人的气息，七十八岁了，有点空闲时间就写毛笔字。当农村很多人家都买对联过新年的时候，叔叔和我家还自己写了好多年，我有很多字，都是叔叔指着门框上的对联教给我的。叔叔说话做事极其守礼。他说，他是我舅舅开的蒙。当年，他四五岁的时候，我舅舅在山北常家办的有私学，我父亲带着叔叔跟着我舅舅读了几年书。叔叔说我舅舅常修恭，一辈子修身养德，谦恭谨慎，给自己带来了很深的影响。比如，读书时我父亲和叔叔都还小，但是舅舅称呼他两个从来都是学名，一次都没叫过小名，显得尊重严谨，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叔叔对人其实也有这个特点，这就是启蒙老师带来的影响吧。

 叔叔和我家关系很亲密，父亲对这唯一的弟弟非常疼爱。父亲常说：“老张家单传了多少代，到我这一代才有了我们哥俩，怎么能不亲呢？”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土地改革，分产到户，叔叔和我家用的是一个分地号牌，所有地块都连在一起，农活都是父亲领着哥哥嫂子们和叔叔一家一起干的。娘去世时也嘱咐哥哥们好好孝敬叔叔。我的心中，叔叔就是我家一员，每次回老家，总会去看望他，送点礼物，或者悄悄塞点钱。叔叔总是极力推辞，他对我说不让担心他，自己非常知足，没想到老张家还能过到这份上。同样的话，我从父亲和大哥口中都听到过。他们仨，曾经对生活的期望只是能活下来。

现在，一家人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越来越精彩。叔叔的外孙在厦门船厂做工程师，外孙女研究生毕业在北京一大型国企做设计师，大孙子是中医大夫，两个小孙子也乖巧懂事，努力上进。叔叔每天吃了饭，喜欢找个暖暖的地方晒太阳，或者窝在家里在废旧的挂历上练他的左手书法。偶尔，他也在街上人多的地方坐一坐，却极少参与家长里短的讨论，就那么坐着，看着，就像看着近八十年的光阴缓缓流逝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