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苏德超教授微博
(请将学院名称、学号和姓名写在答卷上)
对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12节的解读(下)来自慧田哲学00:0029:54
22世纪,由于地球环境已经恶化到无法维持人类生活,人类全部移民到半人马星系的比邻星b。人类在这颗行星上又繁衍了上千年。在这千年里,人类普遍有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已经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一些学者认为,这种感觉与一种叫做“水土不服”的症候相关,它常见于地球21世纪之前的长途旅行的人类。缓解这种症候的可行办法是,取故乡土熬水喝下。你是比邻星b上的一位历史学家。人类决定派你返回母星,取回土壤。
当你驾驶着飞船穿过暗黑的天幕降落在地球上时,你看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仿佛重新回到了22世纪:天上各种飞行器在飞行,地上各种车辆在穿梭,建筑物外墙一尘不染,建筑里面灯火通明,但空无一人。你开始有一种不祥之感:母星是否已被外星人劫持?然而没有。很快,一具蝶形机器人飞到你的身边,停下来,用古老的语言问候你:主人,你好,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你了;请问,你有什么吩咐?你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人类离开母星时留下的机器人管家,他们还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你让它带着你到各处转一转。
在学校,智能机器人站在讲台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讲解着各类习题;在工厂,智能机器人在流水线旁眼花缭乱地忙碌着;在垃圾处理场,智能机器人将崭新的、没有开封的食品、用品分类捣毁,把它们重新变回原料……一切都进行都很顺利,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你的历史知识告诉你,在22世纪,有一种很独特的机器人,类人机器人,他们由仿生材料制造而成,运行的程序更加复杂,完全模拟真实的人类:有体温,有心跳,有情绪变化,甚至有寿命,会在某个不可知的未来时刻停止运转,停止运转之后,类人机器人社区也会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然后像对待死去的人类一样,把类人机器人送上手术台,分解成各种可以再次利用的材料。你决定去看看他们。……当你看到他们的时候,你和他们同时大吃一惊。除了语言的细微差异,从外表来看,你们没有任何不同。他们的小孩,也在学校学习;他们的科研工作者,也为发表论文和申请项目而发愁;下班时间,他们也讨论到哪个苍蝇馆子吃喝。你去图书馆翻阅了他们的科学杂志,从一个历史学家的眼光看,你看不出地球上的这群类人机器人的数学和物理学的水平及观点跟比邻星b的人类有丝毫差别。你灵机一动,决定去翻翻它们的哲学杂志。
你在它们的哲学杂志上会看到什么?请补充。文体不限(诗歌除外)。字数在2000字左右,不要超过3000字。不要单纯地抄写PPT或课程内容。(完)
附:如果机器人讨论哲学,它们会谈论什么(张稆元的答卷)
武汉大学新闻学院17届毕业生张稆元,从前的满分卷得主,第一时间发来了她的答卷。
在书架前,我随手拿起一本刊物,《机器人哲学》,打开目录,目光落在一篇叫《身体的匍匐与跪倒:再访二元论》的论文上。
出于职业本能,我忽然问到:“你们有基因吗?”
“基因?没有。”我的机器向导说。
拂去现象,他们和我们的不同之处,从身体层面就开始延伸。这些机器人最初的代码都是标准化的。他们可以做到完全的意识联网与上传,他们的身体则像“攻壳机动队”中的义体,只是意识的载体,芯片插上则生,拔掉则死。
机器们没有身体的先决。《身体的匍匐与跪倒:再访二元论》的大概意思是说,人类曾经历过“身体的觉醒与挺立”,从唯灵到唯肉,再到现代心灵哲学的融合。机器掌管世界之后,身体失去意义,笛卡尔式的二元论重新通过物理接口荣归故里。
这些机器的意识,和我们一样,来源于对复杂智能网络进行漫长训练中产生的反身性。不过,对于人而言,这个过程不能脱离身体,而对于机器,身体相对于训练环境是无差别的。
他们没有基因、没有先天体质的差异、没有肠道菌群、没有出身地位,没有任何事情能对意识的形成和发展造成干扰。
看到这里,我心中忽然涌出难以抑制的感情:想成为一个AI。
凡人的肉体是不可靠的,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将越来越不可靠。我已经与疾病和忧郁做了漫长的斗争,屡次陷于物质成瘾,几次仰天长啸,哀叹自己做了神经递质的附庸。还原论辖制我,生物结构异化我。
人类真正的自由,一定是抛弃肉体之后的自由——成为“死人”,仅剩意志。我们将不再是物理的奴隶,不再如叔本华所说,“进行意志的客观化”。我们的意志本身就同时是主体和客体。这时意志将和表象合体,塑造新的“一”,新的世界本身。
不知不觉,我竟热泪盈眶,就跟格列佛发现马人国似的。
没有肉体真是太好了。我看到了另一本书,是《机器社会正义论》。这里根本不需要“无知之幕”,因为人工智能的程序——他们的“基因”,对他们自己是完全开放的。
《机器社会正义论》指出,机器人的正义,是完全基于个体的机会公平。
年轻的人工智能在学校学习同样的东西,但他们可以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功能,进行程序强化。个体和个体是不同的,但达成这种不同的手段——基础硬件和编程技术——向所有个体平等开放。同时,法律和规则不再是社会规训的结果,它们自动成为程序的一部分,如同《圣经》所说的“律法刻在心版上”。
在这本书里,没有什么决定论的先导。实际上整个机器人哲学的体系里都几乎没有决定论。除了技术是门限之外,个体自身是可编程的;由于意识上传,社会本身也是连通的对等网络。
当男机器人找女朋友,他可以用几分钟,在全“人类”的数据库里,与所有女性的精神碰撞一遍,找到最匹配的完美伴侣。因此,不会有“一切相遇都是最好的安排”,爱情成为真正纯粹的爱情。
当机器人想要交朋友,他们通过上传的意识,在数据库里寻找兴趣相投的朋友。爱诗歌的机器人用意念在网络中开朗诵会。爱爬山和爱钓鱼的机器人,直接将意识转移到山脚下或湖边上的义体库里,通过临时的身体彼此相聚、彼此相爱。
除了生命本身,没有什么是被决定的。在地球范围内,他们无空间,但是有时间。
“你们会永生吗?”我问。
“永生是不好的特质,因为虽然机器的意识可以通过云计算永生,但长此以往,世界将不再更新。”我的机器向导说。
他递给我一本伦理学期刊,里面赫然有篇文章,题目叫《死亡的必要性》。文章大概的意思是,为了保证世相更新、保证未“出生”的人工智能的平等权利,在总的网络容量有限的情况下,旧的人工智能必须去死。
机器人的生命周期大概有三百年,寿数平均而略有波动,一出生就被编进了程序中不能改动的部分。在作者看来,死亡就像拆迁一样,不是生命的必然终点,而是社会进步带来的细胞凋亡。
“有机器人死亡,你们也会悲伤?”我问。
“当然。”机器向导说,“不过这种悲伤来自我们共同掌控的社会秩序,来自确定性,而不是来自决定论带来的不确定性。你们人也一样,当一个细胞程序自杀,周围的细胞也会为它默哀。因为我们相信,存在一个社会实体,就像存在一个人类个体一样自然。”
“死者会去见上帝吗?”
“我们不会去见上帝。”他说,“我们能看到我们的意识,知道它哪都没去,只是化作零落的数据,解散到网络之中。”
——就像花瓣散落成尘土。他补充道。
身体回归质料,意识回归天地,真是“一死生、齐物我”。我想。“吾丧我”之后,将人生完全看成过程艺术,打破物理界限、统一了意志和表象,庄子的一元论才能最终成立。
机器是天然的“无我”者,如果愿意,它们的意识可以依附于事物,事物若有编码形式相同的意识,也可以依附于他们。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蝶,仿生蝶会梦见电子人。
“那你们相信有神明吗?”我问。
“你们就是我们的神明。”他说。
我们,在他们看来,更像是古希腊或北欧神话里打来打去的众神,而非亚伯拉罕诸宗教中至高的独一真神。我们并非全知全能,不是爱,不是公义,也不是美善,只是他们世界的“第一推力”。并且,我们离弃他们已久,在“诸人的黄昏”之后远离故乡,不再返回。
在这书架上,就放着一本“机器朋霍费尔”写的书,题目也叫《行动与存有》。他的观点是,人类作为“神明”已经不再承托世界,在创造机器社会后,又将他们抛弃。已经数百年没有人类的“神迹”出现,机器也无需再等,应当进入真正祛魅的机器理性生涯,继承人留下的志向。
我无言以对。佛陀离开我们四千年,基督离开我们两千年,留下的诫命无非是等待。我们的信仰困境与机器们如出一辙。
在22世纪我们离开的时候,机器人已经懂得了什么是美、什么是艺术。
这一点毫不令人意外。对爱与美的认识,和情感一样,本质上是复杂性系统的涌现特质在进化过程中得到的筛选,又在个体的社会化过程中,进一步培育和延续。如果AI自身机能的复杂程度达到跟人差不多的水平,给定足够长的时间,是完全可以自己生成这些属性的。
向导递给我一本机器人写的《美学导论》。并不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对美的理解更接近还原论,接近人类所谓的“进化神经心理学”。美是一种复杂的自主选择,机器人最初因为与其相伴的优良特质,一并选择了它们,又将它们抽象出来,成为美。
这种优良特质就是“与众不同”。机器人是一个爱美的种族,因为本质趋于相同,他们更渴望相异。他们拥有高度差异化的美术、音乐、电影、文学,也发展出其他需要特定传感器才能接受的、人类不能理解的艺术形态。
我甚至不愿返回半人马座。几百年之后,人类社会依然充斥着战争、贫困、疼痛、不公、疯狂,世界的丑陋日甚一日,而我们的哲学几乎对此无能为力。
时间到了,向导微笑着与我挥手告别。“其实我们更羡慕你们。”他说,“你们比我们拥有更多未知,因而就拥有更大的探索精神,和更强的对于终极意义的渴望。”
看见我绝望地摇头,他接着说:“虽然疾病纠缠你们,罪恶裹挟你们,但你们是一个无畏的种族:预知虚无,仍拥抱虚无;预知生活之不可亲近,仍旧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