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雨
陈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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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住在河北农村，那里地处冀中平原，常年干旱少雨，地里的机井方圆一里一个。村民们每到干旱的夏季，就会抽井水浇灌干涸的玉米地。天上的太阳像一团火，烘烤着大地，所有的小虫都钻进洞里不敢出来。玉米已经长了一尺多高，这个热带地区的来客，像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上午刚浇的地，下午它就把水给抽干了，还卷曲着叶子，诉说着委屈，叫嚷着正长身体，不让吃饱喝饱，整天饥一顿饱一顿，到了秋天别怪我翻脸无情――长个小穗还不结籽！地下水受到过度的开采，又没有得到补充，可怜我们这的漫漫黄土，离龙王太远，离祝融（火神）太近，地下水的水位逐年下降，最初离地三尺就有水，一个人趴到井边儿，伸手就能够着。后来水位下降了，到了10米以下，必须使离心泵才能抽上水来。最后随着农业大发展，水位也出现了大越进，只是前进方向错了，三年水位降了九十米，直接降到了地下百米以下。虽然深井泵能够抽上来水，但是抽上的井水太浑浊，一半是水，一半是沙子，如果附近再有其他水泵抽水，那个那么这个水泵连沙子也抽不上来，所以只好把水泵停了。夏季如果大家都在抽水浇地，有一个水泵停了，其他的水泵上水会明显增多，水也清了不少。但是水泵抽水是拿柴油机驱动的，高昂的柴油消耗，造成的浇地费用已经达到玉米收入的三倍，村民们终于想清楚了，玉米不管了，爱咋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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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终于顶不住了，先是叶子卷曲成了麻花，然后玉米杆（也就是玉米茎）也出现了扭曲，最后整个玉米秸瘫在地上，被滚烫的大地捞成了一个小饼，好像地摊上的铁板鱿鱼，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商朝时纣王的炮烙之刑，大概也就是这样吧。成片庄稼的枯黄彻底击垮了农民最后的信心，最后大家不再讨论农业收成，连种庄稼这事都愿不讨论了。能出去找活干的都走了，出不去的同病相怜，互相诉说着干旱的煎熬之苦，难怪《诗经.国风》里说七月流火，真是没说错。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首古诗：‘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留在家里饱受干旱之苦的农民经过多次集体研究之后，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他们组建了强大的团队，进行了严格的分工，挑选30个人分成三班，八小时一倒，不分昼夜跪在龙王庙里，焚香磕头大声祈求：“龙王爷，您就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您就给下一场大雨吧……只要您下了这场雨，救了我们大家，我们一定给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树碑立传，永世不忘……。”三天三夜过去了，或许是大家的诚意感动了龙王，半夜里忽然下起雨来，刚开始下的不大，下了几点就停了。于是，农民们拼命大喊：“龙王爷您下大点……再下大点……再下时间长点儿……不能停呀……。他们还怕龙王听不到他们的喊声，感觉不到他们的诚意，他们把村里所有能下床的人都叫到庙里，大家万众一心，齐声大喊，声音震天，忽然天空中一声霹雳惊天动地，吓得大家赶紧去捂耳朵，等大家捂好了耳朵，雷声就再也没响过，然后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把龙王庙外面的人浇了个透心凉，心诚则灵，老话没错，感谢龙王爷……感谢龙王爷……农民们一边不停的说着对龙王的感谢，一边拖着疲惫的身体各回各家睡觉去了。地里的玉米叶子悄悄舒展开，卷曲的玉米杆挺直身子快速的长大……。
我那时还小早早就睡着了，梦里听到雨打芭蕉的声音啪…啪…啪…。正想着醒了以后写一首诗，忽然觉得声音大了，雨也急了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任何乐章过了高潮就会急转直下噶然而止，这话没错突然啪啪啪的声音停止了，我觉的自己很聪明，书也没白念，有点先只先觉，自己预测能力想当了得，未来能和诸葛亮一较高下……。洋洋自得之时感觉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左脸上，正在替左脸感到委屈……。哥哥你凭什么打我？我安安静静睡觉没有招惹你呀？（我从小被哥哥打怕了，夜里睡在哥哥身边，睡觉时不敢打呼噜，不敢蹬被子，不敢说梦话，不干尿床，就是放屁也是小声放，还把屁捂在被窝里，不让发出声音飘出臭味……）忽然右脸又被砸了一拳，我当时就哭了：“妈…妈…妈…哥哥又撒癔症打我了，（哥哥睡在我旁边，他有撒癔症的毛病，总好在半夜三更爸爸妈妈都睡着了的时候打我，打完我以后，他接着谁，睡醒了还不认帐。）这次我觉的脸都被打肿了，而且两个脸都肿了，这次他别想赖账，看妈妈怎么收拾他，一次让他改了十年的毛病，什么撒癔症！本来就是趁夜里妈妈睡着了打我，我又抓不到他证据，白天他又不认帐……。
妈妈一把把我拉了起来，又一把拉起了酣睡的哥哥。妈妈大喊：“孩子们，都快起来，屋顶漏雨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看到炕上堆满了从房顶掉下的泥块，…黄色的泥水从房顶上的窟窿蹿出，一丈多长，好象一条从天而下的黄龙，叶公好龙导致真龙拜访，我们家谁也没有叶公的雅好，我好吃好睡，哥哥就好打我，妈妈好织布爸爸好好耕田，黄龙你来干什么呀？
黄龙说来干什么，不用问我，你自己看，我看到黄色的泥水漂起了被子，泡塌了土炕，妈妈说孩子们赶紧下炕，哥哥力气最大，反应最快，迈开大步就往炕下跳，他整天欺负我不让我吃好，他却吃的最胖，将近一百斤，真象一个大肥猪，还抱着他那湿乎乎的被褥，忽然轰隆一声，他脚下的炕坯塌了，他就像一只掉进了陷阱的野猪，惨叫一声没了踪影，妈妈说你哥哥掉进了炕洞了，赶快救他……（爸爸当年总向妈妈吹牛说；“做炕的坯是爷爷打的，全村里的坯数爷爷打的最结实，唉没想到这么好的坯怎么就这么不堪一击，好在哥哥年纪小，还没娶媳妇，如果哥哥长大了，哥哥嫂嫂在这过洞房，那是要出人命的呀……。）妈妈大声喊着：“李辉，李辉，没事吧赶紧出来，其实炕不算高，洞不算深，哥不算傻，只是炕洞里的水泡塌了土坯，他掉下去踩在软软滑滑的土坯上，又摔了一跤，炕洞里的土坯太滑了，他没能马上站起来，只是大声说妈我没事，就从炕洞探出了胳膊左手扒住了炕沿，妈妈一把把他拽了出来，我们一家三口刚刚走到炕下，站到屋地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五米长两米宽的大炕轰然倒塌夷为平地，屋里升起了蘑菇云，然后什么也看不清了。我想原子弹的爆炸大概就是这样吧，惊天动地，天塌地陷。看来土坯真的不如砖好，下面土坯做立柱，上面再铺土坯做的土炕，真是个豆腐渣工程，不过大家都不需要负责，只有贫穷这两个字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我们几个躲在不漏雨的墙角，胆战心惊瑟瑟发抖，这是我忽然想到了爸爸，他总是在我们家最困难时，站了出来，脸上总是充满了信心，眼里露出坚定和深情，他总是轻声的说：“没事，有我呢，你们别怕。”
爸爸去哪了，正当我们想找爸爸时，妈妈说你爸爸看到屋顶漏雨，就上房顶去堵窟窿了，唉！没想到窟窿越补越大，怎么回事呀？他现在在哪里呀？我想还是女娲本事大，天塌下来她都能补，可是咱家的事找女娲行吗，去哪里去找呀，找到了她愿意管吗？我和哥哥大声喊着：“爸爸你在哪儿…爸爸你在哪儿…房顶修好了吗…修好了早点下来…我们在屋里等你呢…你赶紧回来吧！
爸爸突然出现站在院子里，大声喊：“你们娘三快出来！，你们快出来！，赶快到院里来！，房子要塌了，快跑！”哥哥和妈妈飞快的跑了出去，到了外面一看我没出来，爸爸二话没说，跑进屋里，胳膊夹住我就往外跑，像拎着一只落水的小鸡（其实我也想自己跑出去，可是因为害怕，双腿哆嗦，迈不开步）我们刚迈出屋门两步，屋子就塌了。唉，土做的地基，坯做的墙，土压矛草盖的房，真是不管用呀！难怪村里的傻子，上了八年没出育红班（小学的学前班），一加一不知道等于二，竟然娶了村里的大美女，只是因为他家有三间砖房，……
院里也在冒水，好象是济南的趵突泉，水一蹿一人多高，院墙也是土坯做的，垮查掉一块垮查掉一块，掉就掉吧还倾斜着身子，（土墙地基都塌陷了）不就是个土坯墙吗，掉个泥巴也就算了，摆什么造型！搞什么姿势！，你也成精了吗？你想勾引我吗，我可是童子呀，虽然我穿着开档裤做那事方便，我可是金刚不破之身…你想勾引我没门！我又不是许仙没那雅好……
突然院门倒了，趴在院里，象一对负伤倒下的门神，随着洪水的咆哮，滚滚洪水冲进了院里，一眨眼就淹没了膝盖，爸爸大喊一声快走，我们就一起走出了院子，大街上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和断壁残垣，和满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农民，穷人们在洪水到来时，有着同样的不幸…
爸爸说当年村里的高地都是地主占着，爷爷盖房没有地皮可选，最后只是盖在村里的洼地（但是不是沟也不是大坑只是低了几米相当于村里的蓄滞洪区）。几十年了，都没有什么大的雨水，爷爷知道咱家屋子地势低，院子容易进水，每年也垫垫院子和外面围墙，做了一个小的挡水坝，坝垫的也不高，坝的土压的也不实……
雨一直下…雨一直下…雨一直下……，我们总不能在水里吃饭在水里睡觉吧，我们又不是鱼和青蛙。爸爸紧急拜访了村里的领导，请求给予帮助，村长大人无奈的摆摆手说，百年不遇的大雨，下了好几天了，咱们平原地区沥水成灾，村里到处是过肩的积水，而且水位还在一直上涨，听说再过两天井陉和赞皇山区的山洪也会冲到我们这里。你看看村里村外一片汪洋，十几户没有淹没的房屋像漂浮在江中的树叶，这些房屋建在高地上，院子里都住满了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唉…爸爸叹了口气说，村里的牲口棚住人了吗，村长说没有，我爸说那里挺高我家搬那住去，村长说，那里倒是能住，就是有点臭怕你们受不了，爸爸说没事，总比睡在水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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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牲口棚在草垛边清理出一丈空地，下面铺上玉米桔（未切成段的饲料）上面盖上几个的饲养员的破包袱做辱子，再向饲养员借了两个破被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住进了牛棚，没有什么不满情绪，自己又不是右派和下放的干部，没有什么心事和不平，也没有什么文章要写，没有什么冤曲要诉，也不想早点出去参加工作，每天夜里听着牛马吃草的沙沙声入睡，白天伴着马的长啸醒来，时常和它们做个亲密接触摸――摸摸马头，拽拽马尾，按一下牛角，拉一拉小犟驴（想让驴走，它偏不走），想一下牛郎织女的故事，我也算是个牛郎了，织女在哪里？又想做个将军驰骋沙场，武器有了就是一个长的玉米秸，战马也有了，只是没有马鞍，自己太小也骑不上去，抓抓马的缰绳，一样能够找到骑马的感觉，走到马的前面，挥舞一下玉米杆，感觉自己颇有古名将之风。再对老黄牛说说悄悄话，反正它不反驳，也不离场，是个好听众，一会儿它还眨眨眼睛，好像也听懂了，牛既然听懂了，为什么不说话？不点个赞，不发个评论……？
饲养员是个老光棍，他倒是也想娶个媳妇儿，家里穷，年龄大，长的有点对不起观众，整天住在牛棚里，相当于上了三个班，但是生产队长只是给他记一个工并且工分也不算高，勉强够上中等。他倒是挺善良，总喜欢逗我，给我讲故事，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啼呼嘛呼，要媳妇儿，要媳妇儿，揍嘛儿？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大早起来梳小辫儿。 又说江南好，美女多，吃江米，喝甜水，脸蛋儿赛如鸡蛋皮儿。（是说鸡蛋清吧）。这么早，教我学坏，让我找媳妇，还对我说江南美女好，难怪我上学早恋，长大了好游山玩水，这都是他启蒙的结果。我学习没学好，他要负法律责任，接受道德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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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腹地一马平川，几十年的干旱使大家都没有防洪防涝概念，我们是正宗的旱鸭子，不会游泳，没见过船，不会划船，不敢坐船，就是现在去公园里坐了会儿游船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船翻了，生怕自己掉进水里淹死了 ，握住栏杆不敢松手。现在却沥水成灾，七天七夜的暴雨吓怕了所有人，连九十岁的婆婆都夜不能寐，不过毕竟她年龄大，见识广，和村里十几个老太太连夜施工争分多秒，终于打造出抗洪神器___扫天娘娘，娘娘竹子做骨架，棉布做身体，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眉如新月，目含慈祥，手拿扫帚，面带威严，高约一丈，好似三国时借东风的孔明，又像商朝时拿着打神鞭的姜尚，四个大汉，抬起凤撵，把娘娘高高举起，善男信女前呼后拥。娘娘被抬着，穿行在大街小巷，田间地头，大家大声呼喊……扫天娘娘您管管吧……管管吧……我们这雨下的太大了……老百姓都不能过了……您让老天爷别下雨了…停了吧……雨下够了…别下了…。
不知是老天爷接到了扫天娘娘的法旨，还是龙王家里的水都倒干了，七天七夜过后，大雨忽然停了，瞬间晴空万里，旭日东升，乌云飘然而去，积水也迅速下降，地里的玉米竟然没被淹死，到了秋天我们竟然还能吃上玉米，只不过由于地里还有半尺深的积水，马车不能通过，大家于是把玉米装在布袋里，拿绳子绑住布袋，然后轻轻牵着绳把玉米拽回家……
爸爸妈和妈吃尽了千辛万苦当年坨了几万砖坯，烧了一窑红砖，盖起了五间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