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

算上到京的当天,到今天已经5天了,因为要居家隔离14天,且严格限制出门,对于很多人来说,储备的粮食该吃得差不多了吧,听到同事天天中午煮泡面的哀嚎,我们俩却天天在储备地过多的粮食中间徘徊犹豫,到底应该先对哪个下手。

这些储备粮大多来自婆婆的手。

在这次为期一个多月因为疫情不得不闷在一起相处之前,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太好,可能来自于我家先生对她泛滥的爱时不时发的牢骚,可能我对之前某个很小的瞬间记忆太过清楚,亦或者只是来自于媳妇与婆婆之间天生的磁场不合,总之,对于这样的相处我是有些抵触心理的。

结婚两年多,在家的日子并不多,对于这样一个突然闯进我生命里我还要叫她妈妈的女性,到今天我都觉得这俩字难以启齿。

从老家赶到先生家时,因为所在的县城没有火车和高铁,只好坐到临近县里等他们开车来接,无奈当天雾实在是太大,高速封路,平时短短一个小时的路程,那天硬是颠簸了4个多小时才到。远远地看见她含笑向我这边跑过来,我很尴尬地轻轻喊了声妈,先生却毫不留情的打脸“声音太小了听不到”。最终,我还是没能喊出那个称呼。

本来和先生商量好要去给公公婆婆一人买身衣服的,因为那天的大雾,也没来得及,就这样就被搁置了,紧接着就是爷爷过生日,过年,紧张地进行着,计划还未提上日程,疫情就势不可挡地到了,路封了,大喇叭天天旋转着循环播放上面的政策以及居家注意事项,在这样忽高忽低的声响中,我们的真正的相处就拉开了帷幕。

我和先生都睡得晚,自然起得也晚。开始的那段时间打牌成了每晚必备的家庭娱乐活动,有时候因为公公需要给乡里做宣传条幅,我们就打着牌等他回来,然后我们再加班卷条幅。大家相处得很和谐。婆婆经常性地会为我们改善伙食,做她拿手的饭,包包子,包饺子,蒸年糕,家里人多,菜下得很快,得亏公公和乡里走得近,可以过两天出门买趟菜补充供给。

或许不和谐首先是来自于洗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我对洗碗这件事本身没有排斥,我在家这么些天,很少做饭,但每天都至少会洗一次碗,不为别的,只单纯觉得婆婆有时候真的很辛苦,所以她在干活的时候,我一般都会跑去帮她做点。每次我洗碗,她都会过来推搪一番,然后会因为拗不过我,只好让我洗。某天,先生自告奋勇要去洗碗,婆婆直接过去夺走了,虽然先生也在力争,但依然没有争过她,另一次,先生的弟弟洗碗也是,然后之后的好几次都是如此……

我该是想到于我于她两个儿子,总归是有不一样的,毕竟我不是她生养的,想想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但人就是奇怪,当你关注到那件事的时候,就会止不住地一直想,以至于后来每次洗碗,我都会感觉到那种我洗碗是理所应当的感觉,然后就是会不自觉的生气。当然,我的演技很好,我把这样的气愤掩藏的很好,面子上我们依然很和谐。

又是一个打牌的晚上,婆婆没有参与,先生在洗碗,婆婆就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很喜欢这样,用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周围人的行动,欣赏着她的两个儿子,对他们的优秀表示满足:这可是我培养出来的孩子。甚至不自觉的夸赞起来:我家冰真是优秀,是个好男人,又温柔,又勤快,你找到他真是你的福气……听到这话,公公赶紧在旁边搭腔:真是不会说话。因为她这话,我突然就有点火大,我自然承认我家先生的优秀,但为什么不是他找到我是他的福气呢?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地一笑:对对对,我说错了。但这句话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我知道,或许我们的矛盾已经开始形成并升级了。

当矛盾出现的时候,似乎就注定了它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终会有一个爆发的点。于我们,这个点应该是某个已经开始居家办公的下午。先生因为编辑的职业,时间上自然会比我这个天天需要实验和做PPT的人宽松很多,已是饭点,先生回了来询问是否要做饭的婆婆一句现在不饿,倒头就去睡午觉了。我亦觉得可以再等会,便让婆婆回他们屋去了,不想没过多久领导的电话就来了,然后就开始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会议,期间,婆婆又来问了好几次饿不饿,要不要做饭,先生都以不饿回过去了。会议终于结束的时候,已经四点半了,看到婆婆让过去吃东西的消息,我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了,然而,当看到桌上只有几块炸糊的年糕的时候,瞬间,我感觉我的火升上来了。

我知道其实她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依从于她儿子的话罢了,我生气的点在于到饭点了难道不该做饭吃饭吗?为什么要反复地三番五次地来问?而欢欢喜喜的过来之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饭……后来我才记起来其实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给我们包包子,但当时的气愤已经让我没有办法去关注,拿了两块年糕,我转身回了屋。我在脑海中设想,我要给我姐打电话,向她吐槽,要给我妈打电话,给她说一下情况,然后,还要好好给先生念叨一下……然而,我什么也没做,对着电脑,联想到这之前种种的问题,我想,或许,我只是太好脾气了,我是该站在我家先生的背后,他不做我也没有必要再多做什么了。

然后接下来的日子自然就多了很多的看不惯,我看不惯她每次吃饭都吃到一半,挑着碗里的饭一个个问要不要给你匀点;看不惯某次因为我拒绝了她这样的善举她开玩笑的的一句:你是不是嫌我脏;看不惯她总想操纵别人的意愿,必须得照着她的想法来;我看不惯……

我觉得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赶紧走,但因为疫情的原因,没有办法,我很无奈,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某天晚上,我扭头看着先生:以后我们一定要住的离家远点,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不然会有很多问题的。

他有些茫然:有什么问题,我觉得很和谐,没什么问题啊?

我又有点控制不住情绪:还要我给你列个1,2,3吗?

他看了看我:不用了。

半晌,又说,那就住远点呗。

我别过脸去,鼻子有点酸。

接下来的日子好了很多,或许先生表现得积极了点,开始时不时地洗个碗,做个饭,我的注意力转移了,心情也好了起来,避免跟她的眼神接触,避免跟她单独坐在一起聊,问题似乎就没有那么严重,她的那些小毛病我也渐渐地开始能忽略就忽略。

一天晚上,突然觉得脚后跟又疼又痒,才意识到因为办公的屋子里太冷,脚冻伤了。第二天晚上洗脚的时候,随口说了句脚冻了大包,已经坐进被窝的她给我交代了好久要换那双有后跟的棉拖,多垫两双鞋垫,再穿两双袜子,在我应声的时候,又跳下床帮我收拾好鞋袜,一再地交代我一定要穿两双袜子。第二天又问了两次,反复确认我确实穿了两双袜子……如果是我妈,我早就不耐烦了吧,但是对她,我却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转眼,隔离期满,复工的呼声越来越高,公公多次出去打探后,带来了我们可以回去复工的消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她要干的活太多了:除了日常给我们这么大几口人做饭之外,开始给我们蒸馒头、包包子、做花卷,都做成小巧的样子,方便我们回去隔离期间吃。知道我爱吃山姜,很早就给因心脏病住院刚出院回家的大姨打电话要去他们家里拿,因为封路,确认了好多次最终还是去了。公公刚好遇到宰牛的,买了十多斤的鲜牛肉回来卤了一大锅要给我们带,还有之前的腊肠,买的好多托的鸡蛋……

出发前的那个下午,先生因为晚上要开车去补觉了,她不让我动手,我站在她后面,看着她弯着腰将东西一点一点地塞满一个包又塞满一个包,我只能一次次地开玩笑:你是要把家都给我们搬过去吗?一会想起点什么,再起身去拿,我一再地推让,她还是把她能想到的全部都塞进去……

她很节省,某个大太阳的下午,她把家里的鞋子都拿出来刷干净晾晒,看到好多已经破旧变形的鞋子,我说那样的鞋子早该扔了,她笑了笑,指着自己脚上的鞋,这双鞋已经好几年了,我当时花15块钱买的,穿着很得劲呢。

她又很大方,每次打完牌最后算钱的时候,她总会多发红包在群里,她总说,都是自家的孩子,又没落在别人手里,发给你们我不心疼。

收拾完行李装好车的时候,我们又回去坐了会,在家一直穿她的那件棉袄,似乎也磨合的很好,突然换掉很不习惯,就开玩笑着把这件衣服穿走了,这应该是她为数不多的好点的衣服之一吧,虽然算起来也才一百多块钱……

要走了,我在群里发了两个大红包,主要是想要给她和公公,在家这么久,多亏他们的照顾,催促大家快领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情绪开始不对了。

她是个感情很细腻的人,很有少女心的人,敏感又脆弱的她一定已经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分别,我反复地催促她领红包,她都拒绝了,大家一再地督促,她很坚持,我也没有领,我感觉我们俩似乎在进行某种僵持,但之前所有的不快似乎在这样的僵持中一点点瓦解。

送我们到大门口的时候,她眼睛已经红了,我轻轻地摩挲了两下她的背,我知道,这样给不了她任何安慰,先生总说我们其实想要回馈给他们,但其实每次都是他们在接济着我们,是的,他们给的不仅仅是后备箱里塞得满满的物资,更多的是问我永远都在的一种无声的承载。

又是一顿心满意足的饭,我们俩吃得酣畅淋漓。

文/守望者20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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