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浜河边跑步杂忆(一)
张家浜河一头连着黄浦江,另一头通向长江,有人称它为浦东的“塞纳河”。河岸边有修好的小路,许多人常常在这里慢跑,环境优美,风景迷人,距离长短随各人意向。
河两岸的河堤,用石头和水泥浇筑过,很平整;有的地方还修了几级台阶,台阶从堤岸延伸到水里,大概是方便取水吧;河堤边,还辟出了几处景观平台,这临水的平台虽然没有开阔的气势,但是当你站在平台边,凭栏而望,水中倒映着蓝天和白云,一阵风吹过水面,荡漾起细细的波纹,天空和白云被摇晃着,拉扯着,碎了,直到消失不见;岸边的芦苇和树叶随风摇摆,几只水鸟掠水而过,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周围很安静,此情此景融为一体,仿佛无声的世界。
河堤边往上是一个缓斜坡,被草坪覆盖着;之前,贴着河堤的岸边种着一排柳树,郁郁葱葱的柳枝条儿垂向水面,迎风摇摆,婀娜多姿;风住天晴的时候,透过水的倒影,仿佛水里也有一排柳树,和岸上的柳树喁喁絮语,依依不舍;现在,柳树大部分被移走了,种上了白玉兰,樱花树,垂丝海棠和一些冬青,还有一丛一丛的竹子。
草坪往上是一条沥青路面,路面宽窄适宜,铺得也很平整,与河道走向一致;河水大多数的时候比河堤矮一些,平静而又安详,即使是台风天,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河面也只是泛起小小的浪花,从没见过河水奔腾咆哮,白浪滔天;我总觉得这表面的平静蕴藏着不平凡的力量——有通江达海的实力,但始终藏而不露;与那些有丰富见识而又思想深邃的大脑非常相似——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客观而又平和的看待一切事情,包括自身!的确,它见识过多少的风浪!它从大江大河里流过来,早就经历够了左冲右撞的疯狂,早就领悟了更高等级的痛苦和欢乐,现在已经心满意足,甘于宁静。
路的另一侧,也铺着草坪,越过草坪,就是住宅小区的围栏,和一排排的房屋;这一侧的树木大多数是一人合抱的樟树,浓荫蔽日。
从天边的曙光初现,到霞光万丈,越来越亮的天空慢慢逼退夜色,天空由朦胧的灰色,变成紫色,又变成淡蓝色,越来越高远、越来越辽阔;空气是那么清新,只要深呼吸一口,全身毛孔便会完全舒张,身体瞬间膨胀了起来,变得轻盈,简直可以离地飞翔,就像水面上展开翅膀滑翔的水鸟。
从桥头开始,沿着路面往前跑一小会儿,是一个小区的行人出入口;再继续往前,会遇到一个小小的拐弯,拐弯的地方,路两旁都是高大的香樟树,枝桠在空中友好的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绿色的拱廊,遮蔽着烈日,也遮挡住了风雨;天气晴朗的早晨,蓝色的天空浮云飘荡,太阳刚升起不久,树叶在空中窃窃私语,聊到高兴处,笑得浑身打颤,透过叶子间隙的光影洒在跑步人的背上,跳跃不止,彷佛也染上了树叶的高兴劲儿!
记得“老贾”(小伙子姓贾,人称“贾老板”)是7月头上开始,每天早上来张家浜跑步打卡。缘由是想要增加跑量,苦于一个人难以坚持;得知我每天早上在张家浜跑步,便和我约定一起跑,他说如果有一个“监督者”,应该就不容易偷懒了。
“贾老板”个子比我高,身材粗犷而挺拔,恰好装得下北方人直爽的性格,脸上总是坦诚而自然的微笑,要是说起什么有趣的事儿,会放声大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微微卷曲的黑发,略微突出的颧骨拉长了整个脸庞,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些。
老贾平时戴一副近视眼镜,跑步时会拿下来,塞在屁股后面紧身衣的口袋里,我问他,为什么不放在包里收起来,他说要是遇见美女,得及时戴上,不然看不清楚,说完一阵爽朗自得的扬声大笑。
老贾思维敏捷, “讲段子”的高手(以前在越野圈小有名气,又被大家称为“贾网红”);每当我们慢跑的时候,老贾就会滔滔不绝的讲起各种“段子”,有科学家名人轶事,有跑步届大咖的训练宝典,有生活的感悟,有哲学小品,还有他工作的行业趣事,包罗万象,我总是津津有味的听着,不时附和一下;心里默默惊叹老贾知识面广,记忆力好,逻辑思维能力强;我一边努力的调整呼吸,一边纳闷,小伙子脑袋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信息啊。
老贾大部分时间比我早到,等我的时候,他就乐呵的、静静的立在桥头的树荫下,或者在桥中间,倚着栏杆,看河水,看河边钓鱼的人,有时也看看天空和远处的风景,一看到我,便朝我挥手打招呼,脸上本来挂着不急不躁的微笑,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抿着的嘴笑得张开了,显得很高兴。
寒暄两句后(有时仅是简单的点头致意),我们开始脱去T恤衫,光着上身,开启运动手表,准备开始跑步。
张家浜河面不算宽,约20米左右,河面上隔着不远就有一座桥,有的是公路桥,供机动车行驶的;有的仅仅是为了行人和非机动车通过修建的桥,桥的形状基本上差不多,都是传统的钢筋混凝土,栏杆也是。我们早上都是沿着河两岸慢跑,折返的时候从桥上穿过,跑过的路线大抵是H型,或者h型,或者“几”字型。
桥下,河水缓缓的流淌,寂静无声,微风从下游吹过来,水面的波纹逆水而上,河水形成了双向流淌;太阳慢慢的升起,空气越来越热,河边的静谧也陆续被各种声响打破。
一早上,温度已经高达30多度,刚开始跑,汗就往外冒,慢慢的越积越多,随着身体的运动,汗水顺着后背和前胸一直往下淌,短裤一会儿就浸湿了,又过了一会儿,鞋袜也湿透了,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随着两只胳膊的前后摆动,汗水沿着手指尖,被甩到地面上;额头上的汗水如果不及时用手抹一把,会淌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按照二八理论,跑步训练80%应该是有氧轻松跑,20%是强度”,老贾一边跑,一边深呼吸了一口气,有点急促的说:“我看过几个顶尖运动员的训练课视频,他们都是遵从这种训练方法,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当然,20%强度课必须要完成得有质量”;
“这也是当下很多人比较推崇的‘极化训练’方法,被证明效果挺好的”,见我不置可否,老贾又补了一句。
说实在的,我对于训练理论知之甚少,我遵从和信奉的是“勤能补拙”、“功到自然成”之类的老一套,“这可不行,任何训练都必须科学,不然达不到效果,白费力气”,老贾当即就提出批评和指正。
的确,我后来特意找了一些这方面的书和文章学习了一下,渐渐认同了他的理论。
老贾的“段子”像正在工作的水车,伴随着他的脚步,不断汩汩而出——逻辑丝毫不乱,中间还夹着一些俏皮话;我疑惑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腹稿,终于借着这跑步的时机,自然而然的不能不说出来;好像装满了水的罐子,随着车的颠簸,不能不溢出来!
“我以前在东北上大学的时候,也一直锻炼,踢足球,打篮球什么的;足球是经常踢的,不过也是上大学后也才学的,后来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每逢周末约上一班伙伴们踢一场;跑步是比较后面的事儿了,年轻的时候,谁跑步啊”,老贾说完亮起嗓子乐呵呵的笑了几声,草丛里本来知了、蟋蟀、蝉,吱吱呀呀叫个不停,老贾的笑声让这些叫声戛然而止,等我们跑远了,叫声又断断续续的重新开始了;“在卢湾训练的时候,一直跟着康国一K姐练,后来认识泳哥,便来享跑一起训练”,停了一小会儿,喘了两口气,老贾继续讲述他跑马拉松,以及后来参加越野赛的辉煌战绩,还说起前年受伤治疗的事,“有一次踢球,狠狠的摔了一跤,受伤大约就是自从那次摔跤开始的”,动完了手术,体重自然增加了不少,“看看自己过去的照片,我感觉从‘人',已经变成了‘从',哈哈哈”,老贾低着头,笑盈盈地望着地面,除了喘息声,自顾自的笑声里仿佛在感叹别人的事儿,倒没有一点儿难受的样子。
虽然老贾是抱着减重和增加跑量的目的来张家浜一起跑步的,但是老贾并不急于要一下子甩掉多少脂肪,在他看来,减重也需要科学,循序渐进的来,“我们办公室的女同事,买了好多减肥产品,代餐食品什么的,还经常拉着我也尝尝味道,哎,她们却不知道这些东西里面有多少添加剂,要是因为吃减肥产品吃胖了,那太搞笑了”,还没等话说完,老贾已经咧着嘴,以惯常的得意劲儿,哈哈笑起来,路边的知了和蝉的叫声,又停住了。
堤岸上站着三两只水鸟,深灰色的,浅灰色的,聚精会神的看着水面,丝毫不理会岸边的行人;大概是水面有了动静,一只水鸟张开翅膀,迅速飞过去,几乎是擦着水面掠过;并没有收获,水鸟便扇动了几下翅膀,在水面上拐了一个弯,滑翔而去,水中也出现了一只水鸟滑翔而过的身影,望着水鸟越飞越远,心里不仅有羡慕,自然而然的还产生了快乐而又怅惘的心情。
天空飘起了小雨,河水仿佛被烧热了,不断升腾着水汽,远处的树木像罩上了一层烟雾,河岸近处的几丛竹子,镇定的拥在一起,一言不发,故作严肃的看着我们和周围的世界;草坪上一排新栽种的玉兰树,任凭细雨洒落在枝叶上,发出极细的沙沙声,怯生生的,好像声音再大一点,便要惹得旁边的什么东西不高兴,给自己招来祸事一样。
雨落在身上,体感舒服了不少,虽然还是闷热;脚步声啪嗒啪嗒,我和老贾的节奏基本一致,缓慢而悠然;上桥的时候,顺势加一点力气,其他时候都是相当平稳;路面被雨水打湿了,油光发亮,一直往前延伸,眼睛看不到头,于是路便在脑海里无限延伸开去……
这是一条连接过去和将来的河边小径,包含着生生不息的循环往复;当我们在这条小路上不知疲倦的奔跑,有时候会沉浸在虚幻的想象中,忘掉当下的处境,身边的人和事;在刹那之间的模糊时间里,我们会抽象的觉得领悟了世界:河面水波不兴,晨光微启,微风吹拂,树叶轻轻摇动,云雀的叫声清冽而悠远,知了和蝉的叫声此起彼伏,无一不给人生机勃勃的印象,令人思绪万千。
和老贾一起跑步,我脑海里常常浮现马孔多的布恩迪亚上校,和布恩迪亚上校一样,老贾也充满了科学家的探索天赋(当然,老贾的教育水平比布恩迪亚上校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同样的精力旺盛!
老贾迅速迸发的激情,如上涨的海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要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后,你一准能领悟到他的骄傲,就藏在他真诚的笑容背后——这骄傲会让人一开始和他打交道的时候,感到会有一点距离感,等到你听过几次老贾的段子后,所有的距离就统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