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汶川震中记忆(10)

帐篷学校,为崛起而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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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我刚成婚,我家大宝2年后一出生我就又到贵州黔西南抗旱去了,那时候带着连队在外执行任务,每每看到差不多大的孩子就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然后特别想大宝。我过去不喜欢小孩子,小时候我的模型和画总被亲戚朋友家来做客的小朋友弄坏,所以和小孩儿不亲近,觉得太麻烦、太讨厌了。但在灾区时,和孩子们在一起能暂时忘掉烦恼和不快,他们的世界特别单纯,简单的给予他们就简单的回馈,没有成人世界里那些“复杂”的价值观。那段时间里,还没做爸爸的我走进过一群特殊孩子的世界,陪伴他们度过了特别不容易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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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灾期间的第一批板房构件用于在未完工的绵竹体育馆空地上修造一所临时学校,安置在体育馆内灾民的孩子和与父母失联后由民政收容的孩子是这里的首批学生。在板房学校出现前北川已经利用军用帐篷搭建了第一所帐篷学校,尽快恢复书声朗朗也似乎多了些人间气息。因为什么年纪的孩子都有,也没法分太固定的年级,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就编在一个班里,要准备考试的孩子就统一由当地教师辅导功课,小些的孩子就由志愿者带着上一些兴趣课。

像绵竹市板房学校这样的震后临时校址很多,北川经验后各地都纷纷效仿,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大城镇板房生活区规划早、建设快,学校就是用预制板搭建;边远些的村镇合适的场地不多,就用几个帐篷联通搭建。在后来许多文献中认为北川的帐篷小学具有最典型的里程碑意义,所以这类临时学校也被统称为帐篷学校。那时总觉得帐篷学校、板房学校有些形式主义,感觉孩子在那种大课堂上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可后来觉得这样挺好,即便学不到什么书本知识,但至少可以转移一些情绪情感,让孩子们从灾难造成的创伤里慢慢走出来。

剑南镇地震小学开学的时候我正巧在附近组织发放物资,因为自由人身份不受限制,听到消息就过去看看究竟。教室里有父母的孩子似乎很开心,跟着老师大声的念着课文,或唱或闹,那些有情绪的孩子则非常安静沉默,一眼就能辨识出来。

那天以后我就开始不时的往学校跑,大多数时候是坐在教室的窗外看,偶尔会给孩子们讲些感兴趣的军事知识,课间就和大家一起聊天,相处的时间久了孩子们也不认生,围在身边一会儿摸摸肩章,一会儿把我帽子摘下抢着戴,有的孩子叫我浩叔叔,有的叫我浩爸爸。因为是自由人,可以支配的时间相对充裕,让我可以有时间陪伴和照顾这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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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笑晓是里面比较年长的孩子,14岁,因为住校的缘故,地震时没有在家。父母在孝德镇,回去时家里的房屋倒塌了,父母暂时处于失联状态,和其它没有与父母取得联系的孩子一起住在同一片区域的几个帐篷里,除了一个志愿者组成的团队协调他们的基本起居外,生活上就靠孩子们相互照应。

那时候使用手机的孩子不多,地震后很长时间里手机也没有信号,于是这些孩子课间都爱往体育馆服务区的信息板那里跑。信息板用于发布各种政务服务信息,但有块专门用来张贴寻亲启示的区域,孩子在那里贴了字条,希望什么时候父母找他们时能够看到留言。

我记得那时四川本地的电台、电视、报纸也都随时在发布各种寻亲信息,虽然地震把家园变成了废墟,但只要亲人在,家总有一天都可以重建起来。笑晓性格比较活泼,是这群孩子的大姐大,虽然心里也很堵,但在孩子们中间她的定力和表现非常出彩,每次课堂提问她都会把手举的很高,课间开玩笑聊天她也左右照应把大家逗乐,只是当她站在信息板前时,也会变得目光呆滞,眼眶湿润。

让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经历这样的等待是很煎熬残忍的事,但那么大的灾难和波及范围,许多人震后投靠亲友或集中安置或受伤送医,有的可能转移到了成都甚至外省的医院,政府已经在全力运转,但要马上做到让亲人团聚确实力不从心。那时候顶在灾区北部的唐家山、小岗涧、黑木崖等堰塞湖成了心头之患,一旦松散堰塞体抗不住水压解体就会形成瞬间洪峰,下游开阔地还得再遭一次涂炭。于是部队开始把主要精力集中到爆破排险上,照顾孩子们的事只能更多的交给志愿者来做,但许多志愿者自己也还是孩子,怎么陪伴和疏导他们也毫无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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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偶尔会问自己的父母能不能找到他们,有没有机会看到信息板上的小字条,甚至有的孩子会觉得自己的字写的太小或者表达不够好而不时的去更换字条。他们不敢提“死”或“不在了”之类的字眼,尽管我们回答一定会找到的,但其实我们没人可以确定,他们也只是想找个人自言自语。在失联阶段,人会从一开始歇斯底里的悲痛逐渐变得麻木呆滞,再往后又会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如果觉得这是心智好转那就错了,这只是意识系统对有害信息的一种保护性屏蔽,经历身心创痛的人只是在心存希望的同时把悲伤、担心和焦虑暂时压抑下去,这种情绪的爆发和伤害甚至会持续到灾后的很多年,造成不可逆的心理伤害,而且这种伤害因人而异并没有特效解药。

陪伴孩子们没多久我就接到命令返回指挥所报到,因为随着救灾工作日益正规化,上报数据和下发指令的工作变得更加繁重艰巨,几个一直呆在指挥所的战友已经扛不住了。参谋人员必须24小时在位,随时担负紧急处突和值班工作,掌控所有部队的实时动态。特别在第五责任区建立后,南海舰队前指对信息的收集要求也变得越来越高,尽管工作节奏有规律可循,但也不敢随便离开,从那以后我便不再常有机会回学校看这些孩子们了。

一个半月后再回去时许多熟悉的面孔都不见了,少数孩子确定父母已经不在了,为了让他们远离伤心地,他们被安排到亲友家里或者是成都甚至周边省份的好心人家里读书生活;多数孩子很幸运的与家人团聚,高高兴兴的回家了。还有些孩子的亲人依然生死未卜所以执意不愿离开,眼巴巴的望着其它孩子被接走但一直相信他们的家人总有一天会来。

再往后,绵竹市的各个学校都在操场空地上搭建的板房教室里正式复课,大多数学生也都回到了各自学校,临时性的震后学校也就完成了使命。不过还有一种特殊的孩子,他们不是失去了家人,而是失去了同学和老师,不是几个而是许多,最终他们只能被安排到其它班级甚至学校里做插班生,尽管在全社会的共同关注关心下他们甚至得到了更多的情感照顾,但我想痛苦的回忆一定会伴随他们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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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晓是幸运的,她的父亲颅脑损伤被送到成都治疗,母亲也去那边照顾,最后是外公外婆在半个月后找到了她把她接走,她的父亲后来是否脱离危险老师和同学们不得而知,但至少她与家人团圆了。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像笑晓那样等到了家人,等到了想要的结果。地震发生时有的孩子和他们的家人一起遇难了,有的家庭失去了他们的孩子,有的孩子也永远失去了亲人,灾难带给这些家庭的伤害也许永远无法痊愈。

现在我是两个女孩儿的爸爸,自从有了她们后我一直在想,作为父母我们并不是万能的教育专家,我们也会急躁,也会对她们有过高的期望,但好好活着,健康的活着,陪伴她们长大,看着她们有一天也做妈妈,养育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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