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拭尘埃(八七)

雨天,和周周一起出门。才下到楼道,遇着她个同学,那同学朝这边挥手,挥手回她,顺带问一嘴:你现在还每天要去游泳吗?她参加专门的训练,以前差不多是每天都要去的,下午的课除非是主课,就不上了,几年下来都是如此。她从周一数到周七,结果是四天去三天不去。有时候,晚上在小公园转的时候,会听到弹钢琴的声音,那方向正对着她家,会猜:那是她在练琴。

周周进了学校的大门,绕一圈往回走。遇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女孩,她一面往前走,一面吸着奶,勾着头。走近来的时候,她抬起头,朝这边挥手,挥手回她。又遇到另个自己熟悉的女孩,往常她都是急匆匆地往前,也许看见也许没看见地从身边快速过去。有一次,朝迎面过来的她招呼:哈咯,哈咯。她像是没听到,往前走,已经错过了,她才回过头来,挥手,脸上带着笑回应。

这一次,她和另个女孩,停在路边,她们两个在看着远方高处的什么,她的右手向前向上倾斜地伸直,她的脸上带着笑。没去打扰她,继续走,心里想:她今天看上去很美,不像往常那样的一幅没有表情的脸,大概是因为她和另个女孩停在那里,脸上带着笑吧。先前,见到一个穿着雨靴的小女孩,停在一滩水中,两脚抬起落下,踩了两下水,走开,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听到的时候,真是觉得美。在下天桥的时候,再见到另个小孩,穿着雨衣和雨靴,他也是停在了一滩水中,踩了几踩,他没有笑。在去学校的途中,路上有一滩水,车行过的时候,会引起一阵小小的浪花,留下一潭白花花的水沫。周周就停下来看,扭着头往回看,看一辆车过去,那滩水的样子,等一会,看另一辆车过去,那滩水的样子。这些个,只是下雨天才有的景色。

那天翻“酉阳正俎”,是一个明代的广东人到常德去当地方官时写出的一部类似于地方志的书,他写那本书的时候,是想着了另一本书“酉阳杂俎”。借回这本正俎,只是因为要寻找杂俎没遇着,看到多少有些相关,才顺手带回的。读这本书蛮有趣的,比如说,书中很多地方提到了杨姓,这勾起先前遇到的杨生,和他说过一嘴的他家据说是明代从洞庭湖迁到龙山去的,他家据说是杨家将的后代。与书里的内容糅合在一起,他祖上很大可能是世居的蛮夷。


某天,再遇上,一定要和他聊起这本书。又比如,书中提到了善卷,与他有关的酉山:大酉山和小酉山。还有用以纪念他的德山:德山苍苍,德水汤汤,先生之名,善积德彰。再比如:古时的大多时候,湘西之地,由于地处偏僻,官家的手臂往往勾不着,就只能借助羁糜的办法,通过于给世居的蛮夷封官的方式,从形式上予以管辖。书中有个小故事,官家要往山里修大路,也许是为了屯军,引发了当地人的好一阵骚乱,官家宣布大路不修了,才得以平息。

这本书,是在一堆书将要还之前赶着翻完的第一本,接下是好几本的围绕楚辞的明代人的著作和当代人对于这些著作的评述。本来是想不翻就直接还掉算啦,结果还是翻了,尤其是那本“离骚草木史”。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翻的匆忙,翻的喜欢。合上它之后,放到一边去,就此别过时,想起那句:人生长勤,想要记下它的出处,又拾起,翻来翻去,翻不着。只好借助手机,查一下,在“远游”的名下,再根据这线索,翻到书中的“远游”,见着了。

这是上午的事情,类似的事情下午再发生一次。当时在翻考古的书,先前的一本书,提到了华夏是由多个板块杂糅到一起所合成的,先并没有所谓的单一的整体,以战国而言,晋(无论三分)代表着中原文化,秦代表着其西边的一个文化,楚代表其南方的一个文化。这时翻的是有关战国秦汉的考古,书中有一处,在介绍过晋的文化特色之后,顺带提了一句:秦和楚二者类似,但与晋不同。书中又一处,提到了楚国的冶铁技术,在当时大致是处于领先地位的。

突然之间,脑袋中闪过一个词: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谁说的,这句话?只好借助于手机。读楚辞,记不清在哪遇到过:屈原在的那会,要么是秦称帝,要么是楚称王,形式是很微妙的,屈主张联齐抗秦,他的王终归是选择了绝齐结秦,其中有一个标志性的转折点,是秦楚联姻,秦公子娶了楚公主,这以后楚越来越衰。记得:王叔师作“楚辞章句”的时候,提到过他自己是楚人来着。

记得:无论是项羽还是刘邦,都是楚人来着。然后,所有的这些,就和前面读到的那本书中的杂糅,相杂糅。楚国在走到屈原在的那会,一路上不知道已经杂糅进来的多少的古国,于这所谓的楚国之名下,最后它成了秦国更进一步的垫脚石。秦帝国看上去够威够猛,最后它只是担当了汉代的一块垫脚石。“离骚草木史”带来一个全新的视角,不在于作者如何看屈原,而在于他点评里面的那些神奇的故事,比如:鲧禹启这一家,团作一大黑漆灯笼,真咄咄怪事。

他是用了“怨”这一个词,来解读屈原的。由之引伸出来的当代常用词是“怨妇”,由之引伸出来的还有“怨天尤人”。好多的悬想,屈原会是个怎样的人呢?二分的话,他算是文还是武呢?他是女性气质强还是男性气质强呢?他的抱石沉汨罗江,究竟是因了楚的亡国还是个人的缘故?他的气量大还是小?他善交朋友还是善于独处?这些个,杂糅了又杂糅,猜他是像海明威那样,选择了自己的死法的人;猜他是个怨天尤人的、觉到远大前程在青春年少已逝去的人。

那会,祝个同学:“节日快乐。”过一阵,他笑着问:“啥节?”被他这一问逗乐了,回他:“根据小数据,今天是你的生日。数据可能出错,比如本来指的是阴历,不是阳历,又比如是,,,如此等等,请知悉该风险的存在。谢谢。”“有道理”“ 好,那你就自己或者让你儿子,给你准备碗鸡蛋面。”“谢谢!”在结束了这个对话后,看着眼前的那堆书,不禁要问:屈原,你没有朋友吗?又或者,你担任三闾大夫,施教于众多的学生,就没有几个和他投缘的学生吗?

那会,出了地铁,在琢磨自己刚才的迟钝,回到家才予以补救:“傍晚好。刚才要出地铁的时候,遇到一位:短发,上身是横纹的彩虹T,下身裙,右手提个纸袋,另手好像也持了一样什么(?穿的),戴了口罩,插肩而过的时候,才辨识出,她是你。特此确认一下。//前些天,见到你家儿子,上小学了。这里恭喜一下。/看看,时间就是那么一晃。今日所见,觉到你的眼神,比以前显得坚定、有力,估摸也是时间,带你,变得成熟,长大。顺祝,越长越美。”

后来,收到了回音:“应该是我没错,谢谢你。每天急匆匆的没有注意。”读到,觉到好笑,笑自己:在那段长文发出去之后,顺着那个“顺祝”,才想起来:怎么刚才,没有想到,顺祝:节日快乐的呢?她是周周的老师,幼儿园老师来着。后来,顺着这个,继续想,虽然不觉得好笑,但还是笑了自己:自己读书的时候的那些老师,好像记不得几个了,反倒不如自己对于周周的老师的记忆。

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屈原教过的学生,都像自己这样,匆匆地往前走,忘了这一路走来,那些教过自己的老师?难道,要这样匆匆走过之后,才能慢慢学会,去记住下一辈的老师,作为对自己过往的那种遗忘的一种迟滞的弥补?或许,屈原的文字得以流传下来,终归是靠了他那些学生,以及那些学生的后辈。或许,无论屈原本身是个怎样的人,这个人因了那些文字,化着了不朽。

这以后,再读楚辞,只读那隽美的文字,比如: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与那注解:二语合看,才见言情之苦:一日之内,忽新忽旧,忽聚忽散,无限啼笑无凭之感。忘了屈原,忘了周拱辰。如何可以?杂糅到灵魂深处去。就这么,匆匆地往前走,确信:但凡在匆匆走过之后被遗忘的那些,总伴随左右;就这么,匆匆地往前走,学会:那觉到喜欢的,设法回头去一再地体验。

那惦记在心的人,要一再地去问候;那喜欢读到的书,要一再地去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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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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