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等于没有

在读研的一年,有过许多“只是当时已惘然”的经历,其中就包括,临近毕业的某天晚上,班里三位中国势力,我、贾老师、Laura老师坐在宿舍的公共休息室,不知不觉从晚上聊到天亮,六七个小时,聊到头昏脑胀,嗓子都要哑了,聊到三观都说尽了。才发现我们认知里有着很重要的共同点,才会把大家带来同一个专业。也深受另外两个同学想法的启发,其中就包括Laura跟我们解释的她的微信签名,是一句德语,Einmal ist keinmal,意思是“一次等于没有”。当时我们就对这句话展开了很多自己的理解,冠在各个事情里。后来这句话总是会浮出来,像是冰淇淋球,可以浮在任何一款饮料里。

2018年,时隔两年第二次去迷笛,发现很多时候是在寻找第一次的记忆,加深第一次的痕迹。念叨着16年一同前行的人,一起干过的事,期待2018年重新演绎一遍。昔日的伙伴如果还在,即使两年没联系也很亲;昔日的伙伴好多走散,问一句去哪儿了?然后开始集体怀念,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曾和对方有过一段交集。乐子来了,来回苏州的路上,我们还是同桌,还是作为普通听众稍显平静地聊着演出的观感。马叔带女朋友多多来了,听说来坐大巴的路上一路在吵架,是不是还挺hardcore哈哈。陶哥在五一之前还特别热情地问我要不要去,但是见到他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认得我是谁。京燥的元老们都在,小田的肚子依旧受到瞩目,罗叔出了小意外,小伟成了新晋网红,受到迷笛官方的认可,核狗惹不起!演出的第一天中午,贾玲揪出在路边板凳上流着泪写稿的我,带着去见基本没变的班长和小日、变了太多差点不敢开口叫名字的Q、基本没变不过因为小猪佩奇变社会的白水叔叔、喜子、舔阳等等。

大家说光速消失了,配上这个名字想象,光速消失的时候应该很光速,配着“啾”的一声。因为平时不怎么和大家联系,听到消息后去光速朋友圈寻找踪迹,看到自己15年写的第一次去草莓音乐节的文章。光速说:第一次的音乐节,总是最难忘的。现在我知道了它的难忘,是因为有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才能回想起第一次的新鲜感和了无牵挂,衬托出第一次的初恋的美好。朋友们经常拿“处”这件事开玩笑,比如买了一大瓶饮料,让对方先尝尝:“破处的事儿交给你!”当然你大可以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意性或者其他事情的第一次,但你也永远无法否认“第一次”和“第二次”“第三次”的意味很不相同。当时写文章到处都是感叹号!短句!哈哈哈哈!去音乐节不过是玩嘛。现在写什么都想加省略号,就像毕业后回传媒大学,见老朋友,逛校园,说不出话只能唉声叹气。去音乐节真的是在逃离生活了,或者为接着活下去寻找点气,续命,之前哪里想过这些有的没的呢?还总是听着歌感叹夏日夜晚的美好呢!

三年说起来很短,却变了好多。最难过的就是最开始认识小日的时候,大家聊的都是喜欢的乐队,和乐队的八卦。现在聚在一起聊的最多的竟然是工作,因为都做了策划,虽然一个是房地产策划一个是电影策划,都一样,就像冰淇淋永远好吃一样。贾玲的女朋友竟然也是在电影行业,做编剧。今年阳阳因为加班没有来了,可能很多事情,只有做学生的时候才配认真享受。朋友们好像也不再那么躁动。和喜子一起坐接驳车去营区,她在路上发感叹,说前几年的话一定会住在营区的,现在呢就住在宾馆,营区只是去逛逛玩玩,看看老朋友,看演出也坐在后面,喝喝酒吃吃零食,像游园会一样。不自觉想到两年前班长领着喝米酒的闲散,真值得怀念啊,尤其是现在太湖已经没有米酒卖了,也没有卖首饰的小摊,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小吃街,然后大妈成功pick了最好吃的加蕃茄酱的炸鸡。还有一段很搞笑的已婚人士之间的对话,其中关于一个苹果手机可以看好多场演出的计算让我吃了一惊。想了想,一部手机8000块钱,一场演出100块钱,可以看80场,一个月两场,可以看三年半,我要这手机有何用?写着写着,好像自己老年迟暮了似的,其实只是一个旁观的人,多多少少感到一些变化。演出时阿童木特意把那首写给女儿的《勐巴拉娜西》送给在场带孩子来的家庭,刺猬新专辑的词从“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变成“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看郭老师提到的老牌death angel, at the gates更不必说。20岁喜欢的事情,30岁还有资格和能力去喜欢和坚持吗?如果有一天转身离开了,会被人理解吗?

住不住营区,好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迷笛打开方式。我买了很廉价的帐篷,和大家一起,就扎在迷笛营一进门的大展板后面。好处是有灯,晚上什么都能看清,不好的地方是没有树荫,一大早准被热醒或者被晒醒,但是也可能是被吵醒。因为每天早晨好像都会有同一拨人四处串营区,怒吼着喊大家起床,夹杂chinglish。某一天印象深刻地记着还有音响放highway to the hell,一帮人跟着合唱,七八点吧,也不知是刚醒还是没睡呢。晚上通宵的大有人在。我的帐篷门口就是一块空地,供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弹唱,啤酒显然无法令人满足,到最后一定会干喝野格。今年迷笛营还来了一帮很喜欢蹦迪的人,每天深夜拖着音响,在通往厕所小路拐点那里聚众蹦迪。5月1号最后一晚,找白水叔叔玩,见证了他在反复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之后终于决定起身加入年轻人的队伍,并且跳起《低俗小说》的剪刀舞。

聚众蹦迪

第一晚,营区的澡堂还非常正常,到第二晚再过去看,地上已经堵满水并且飘着卫生巾了。多多在去迷笛营旁边的超市买洗漱用品时,和当地人聊天,聊到了一个洗澡的好去处。是当地一个姐姐,说是姐姐,孩子和我们差不多大了,就叫老板娘吧。她们家在太湖做冬季服装生产,在放机器的门市里,厨房洗澡间应有尽有,因为后半年机器运作起来要24小时守着。周围很多人家都是从安徽过来做这个生意,闲半年,忙半年,收入不错。所以多多带着马叔、乐子、宅宅和我去洗澡,顺便参观了大机器,听了听老板娘的故事,当然最最最难忘,是吃到老板娘亲手做的饭,和老板专门为迎接我们现钓的超级新鲜的鱼。

鱼汤太鲜美了,两年前吃到鱼面的惊艳重返。刺再多,也阻挡不了我们把鱼肉和鱼汤全吃完。还借着桌子和镜子不紧不慢地化了个妆。老板和老板娘不赶我们走,也硬拦着我们去刷碗,还邀请我们第二天接着来,我们眼泪汪汪地说:好好好。

音乐节上的承诺大概比皮诺曹的话还要更不可信一点。皮诺曹,这里就是说的那个童话里的皮诺曹。第二天我们没有再去,转而和大部队一起开大巴去的镇上的澡堂。洗完澡买水果,碰上黄瓜哥。黄瓜哥是一个超级热爱砍价的人,也超级能聊。去水果店要边问着价格,变派我去旁边的对比。我说想吃冰镇的西瓜,黄瓜哥就跟老板说好,把西瓜切成片之后放在店里的冰箱里冰一会,等到我们要上车回营地的时候再拿走,非常贴心,然后就操着我觉得是天津话但其实是东北话的口音,跟水果店店长侃大山半个钟头。被拉来帮忙付钱的天津小妹妹甚至开始抱老板的小孩儿玩,要让小宝宝跟我们一起去迷笛甩头。

澡堂门口的狗

最期待也最喜欢的乐队是脏手指,看完演出后找海明聊天尬出天际,派对搭讪术极速倒退。抢过了晓海手中的哈啤,从来没觉得哈啤这么好喝。下起了雨,管啸天说:雨让你们变得更加性感,很会撩妹。三天演出的压轴是李志,之前从来没有看过他的现场。脏手指之后雨停了,到逼哥又开始下,很符合逼哥的逼格。moving image,女声和声,绚烂的灯,混着雨滴晃得人睁不开眼。最后一场,最后一晚,大家散开站在离舞台远远的地方,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各怀心事,相伴无言。看着舞台上的人同样颓丧,看着舞台下的人不管喜欢与否,都聚在这里摇旗挥霍最后一点乌托邦时间。就这样结尾,只感到说不出的沉重。我总期待着好好说再见,好聚好散,充满仪式感,但是偶尔回想起并不长的人生里已经积攒的足够多的擦肩而过,就知道分别这件事,当事人没有决定权,更何况,再见,本身就很难好好的。所以宁愿用冷漠预警,用匆忙遮掩,用悄无声息的方式逃避解释。迷笛,每一年我们都说“明年见”,说着说着,“明年见”变成了春节时那句最不着边际的“恭喜发财”,也好,因为很多人总是说五一才是过年。

5月27号下午,在安定门地铁站A口附近,遇到一个男子蹲在路边。他旁边的一辆自行车后轮上卡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末端拴着一根粗绳,吊起一只老乌龟。男子不停用手戳着乌龟的脖子,所以乌龟的头和四肢也不停在伸缩。周围没有多少人停下脚步,一个孩子蹲在那里看,孩子的妈妈在一旁等。我也看呆了,那个男子对我喊:“要不要买,它不咬人的!”我好想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又于心不忍,不知道是不忍于这只乌龟,这个男子,这个孩子,这辆自行车,还是不忍于匆匆而归的路人和即将迎来风沙的北京。之后见到朋友说起这件事,她说这样的场景早已见过两次。哦,原来到处都有,原来真的还会遇到这样的情景。我总算接受了,一次等于没有,而她已看到两次。一次等于没有,如果一个朋友只有一面之缘,你们之前的故事不管多么惊奇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多年之后,谁会相信他真的出现过,存在过呢?也许自己都开始怀疑。有郭顶粉丝发微博控诉迷笛缺乏安保措施,很容易产生踩踏事件,迷笛官微直接兑回去说郭顶粉丝提前占位,影响其他乐队乐迷正常看演出。也有女性观众写长文说出自己跳水被性侵犯的经历,指责迷笛工作人员的冷漠态度。去看盘尼西林再次感受到了Q他们超级专业的保护能力,虽然我已经忘了是因为小繁系鞋带还是其他观众找东西,只记得拉手围起圈就在一秒吧。历史是如此的政治,留下来的东西是如此的主观,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写一写、拍一拍,在记忆模糊之前多反刍几次。

叨叨这么老长,竟然还有好多事情没说完。在迷笛活的真是密度很高的日子,而不是那种回想起来,每天都一样,甚至说不出干了什么的日子。肆柒和舔阳对着汤盆拼酒太猛了,见识到肆柒的酒量了!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喝闷酒的人大概是没有未来的。宅宅和prety小姐姐真的nice,还帮忙收帐篷什么的。想起一起吃午饭那天,还碰到一大哥,说自己想去江苏博物馆,就直接在苏州旅游,不再回迷笛看演出了,很是惊人。多多超级厉害简直就像迷笛老炮儿,生活能力强自带slay属性吧。我还是丢了一路东西,想把自己砸死。小繁朋友卖的咖啡太救命了,特别是在喝啤酒喝腻的时候,真的好想那杯咖啡。班长还是全程carry,可惜没来得及跟班长敬一杯酒。误打误撞听了一会south penguin,适合仰头发呆的迷幻indie,于是见证了一次日落。

这个阁楼可以上人

树叶在一天之内会变换很多种颜色,可曾注意到吗。到了初夏,白天,叶子会在蓝天里融化,绿得又深又透,到了晚上,被黄色的路灯再一炙烤,会发出bling biling的金黄色,自带闪光,这时候,你可以亲眼看看什么是「金色年华」。在被众人抛进泳池的瞬间,我提醒自己紧紧闭着眼,生怕有水进到带着隐形的眼睛里。可是现在回想,好像那时看到了水底下粼粼的波光和年轻的肉体,看到了跳水的孩子画出的弧线,看到了喝的有点醉眼睛下面皮肤发红的光速,他们把青春献给这里,把最美的皮囊献给这里,把最好的笑声、尖叫声、喘息声献给这里,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一次又一次。有幸遇到了你们,却永远不知道能不能再次遇到你们,正道是: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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