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有盘碾子 (下)


超市购物时,许多人会捎带一罐韭菜花——简称韭花——带回佐餐,吃起来微辣鲜香特别下饭,笔者呢也好这口。只一点小小的遗憾:现在的韭花似乎早已不复幼时的特别风味了。原因呢也不难猜:眼下的饭桌上盘碗里所盛的佳肴鲜味早已不是当年果腹的饭团子,菜疙瘩和苦垒(菜叶子剁碎拌面之后上锅蒸熟)了,韭花的味道随之也就减弱了,好似几十年前结婚讲究“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至本世纪初,这些东西倒也没完全淘汰,但其“大”的身价早已不复往日,有人甚至把七八场新的自行车一眼不眨就给扔掉了呢。其次呢,不同的制作方式也可能是导致韭花今不如昔的原因,目下超市的韭花概机械打碎,而笔者幼时的庄户人家呢则以石碾子碾制。

有人家碾韭花那是男孩子们的一个小节日,等到碾盘上拾掇罢了,早已聚集在周边的孩子们会抢先手里的玉米面儿发糕置碾盘上,之后推其碾杆呼噜噜转个不亦乐乎,此时原本板砖状的发糕会呈面饼状且渗满韭菜汁,之后大口猛吞,别有滋味,堪似山珍海味,孩子们会笑着吃着,彼此追逐打闹着,此时的碾道遂成玩追逐游戏的游乐场。

一年四季里除了冬天外,石碾子可谓最忙碌的公用家什了,尤其收秋季节,地里也忙,碾子也忙,其中碾米的人家最多。为啥非挤到一起呢,说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好不容易接上新谷子呀,米缸里的陈米早就见底了哇,全家人饿慌慌也有段时间了,你说能不急么?

于是就有了“占碾子”的规矩——我先占住,尔等靠后。怎么个“占”法呢?放一把面案上使用的炊帚在碾盘上即可,大家伙儿一看,便知有人抢先了,就只好候着了。当然,你也不能说占了半晌也不使,占着茅坑不拉屎,那就要遭人说道了。

碾米之外,碾玉米的也不少,粒儿碾成糁子状即可,之后直接煮熟就是一顿饭。此外还有碾麦子面的——咦,面粉不是由石磨磨出的嘛?是的没错,问题是石磨归私产,你若借用,是要付出一定费用的,而碾的话,里里外外可全归自个儿,肥水不流外人田,划算呢。——嗯,划算是划算,可费时,面粉质量也粗糙差劲,留下的麸皮也太多,还好,这些剩余物还可以喂猪喂鸡喂鸭什么的。

碾子除了碾的实用功能外,还是个颇能聚拢人气的公共场所。碾子的使用者若是个长相俊俏,笑容甜美的小媳妇或大姑娘呢,那自田里归来的男人和后生那就迈不动脚步了,或蹲或坐,或闲站或倚墙,眼是亮的,眉是扬的,嗓音是甜的。“哎,嫂子磨米唻,要不要俺帮忙推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呀,秋子哥呀,有你这句暖心窝子的话就够了,这不是有毛驴嘛......”,至于这位“秋之哥”回去了跪不跪搓板,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是看到上了点年纪老人或腿脚有些残疾的乡亲在使碾子恰好真没有毛驴来拉,那路过者会毫不犹豫且乐呵呵上去帮忙推碾,一圈一圈要又一圈,一袋烟工夫,推碾者便汗涔涔了,头也晕乎乎,只依旧坚持着,并未停下脚步。那种场面非常令人感动。村谚道:天下嘛道最远?磨(碾)道呀。你想驴子在两眼被蒙的情形下,只能一味向前,前不见村,后不着店,你说这途程远不远吧。人呢自然不用蒙眼,可唯看得着,瞅得见,而更知道和体会得到没有起点和没有终点的可怕,那叫永远......

生产队时,碾子所在的位置那是队里召开全员大会的天然会场,碾台就是天生的主席台(当然全是夜晚),生产队队长盘腿坐在碾台上,嘴里叼着个烟锅子,宛似自家的炕头,那种自在,惬意和唯我独尊的范儿就别提了——哦,春夏秋三季自然没啥问题,那凉飕飕的冬夜呢?当然不可,可冬天的农村,不是猫冬时节嘛,活计不多,用得着开会吗?

一晃,几十年已然过去,凡自那个年代过来者,但想起碾子,那“骨碌碌”滚动的样子就会呈现眼前,那“吱扭扭”的声音就会充塞耳畔,人生里的几多感慨,几番喟叹,皆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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