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梯

一 相亲

工作!工作!工作真的烦人啊。为什么就不能发明维修机器人,让机械维修机械呢?非要让我来维修这些农机,几万台啊,一台台的维修,今天一天除了工作,不用想别的了。

零件,电池,代码,像在流水线上生产一样,维修也是流水线。故障率很低,千台里才有一台要维修。这么低的故障率,真得有维修的必要吗?无非就是产量下降那么一点点而已。

抱怨归抱怨,工作还是不能马虎,毕竟出了问题,负责任的是我。本来我的俸禄就比最低水平线高那么一点,一旦挨了罚,最低水平线都够不到了。

五环农业区的生活水平,已经是全城最低了。比最低还要低的生活,怕是一口饱饭也吃不上。老老实实工作,认认真真咸鱼,不引人注目,这就是我一条咸鱼地理想生活。呵,咸鱼梦想做咸鱼,翻了身也还是咸鱼。

晚上十点,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啊!感觉真他妈的酸爽!酸爽到我想问候农场主任的十八代祖宗。还好一周只工作三天,要是天天工作,那就不只是问候,而是杀意了。

这个点没有公交车,叫不了共享汽车,回不了家,只能住员工宿舍。四人一间的员工宿舍,其中两个人辞职了,就剩我和一个新人员工了。辞职的那两个,我记得彭春是攀上了高枝,

到二环文化区生活,真他妈的羡慕啊!二环哎,那里生活不知比五环好到哪里去了。男的攀高枝,女的嫁显贵,婚姻是改变人生的捷径。但前提是你要有那资本啊,男的要帅,要懂女人心;女的要美,会抓男人心。我,一,长得不帅;二,我不懂女人心;三,我没有机会接触上环的女人。没人家那个命啊。

说起来,前天家里好像给我打过电话,说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你妹的,相毛亲啊,就凭我现在这样,有人看得上我?就算看上了,我也不想结婚。婚姻是在生活的雪地上披上一层霜,

雪上加霜,那我活不活了?得想个理由给推了,就说加班吧,明天再在宿舍待一天装装样子,以防家里人来检验真伪。皇上不急太监急,永远不要低估家里催婚的亲戚。

第二天早上,不出我所料,家里真得有人来了。来得正是催婚催得最猛的那一个,我三姨。

“晨晨啊,三姨给你介绍得是向阳农场的女维修工。向阳农场知道吧?”

“知道。”艹,向阳农场不就在我们农场南边不远的地方嘛,三姨这要么是通知好了对方来我们农场,要么就是要拉我去向阳农场。姜还是老的辣啊,相亲是避免不了了。

“你们都是维修工,而且都是五环农业区出身,门当户对。人家条件还比你好点,除了维修工,还兼职了刺绣工,月入俸禄一万二。刺绣知道吧?那可是文化区的人玩得稀罕玩意,人家都会,虽然是业余水平,好歹也增加了收入,是不?”

“三姨说的是。”艹,这就叫好点,我月入俸禄不过五千,比最低四千好了一千,你这给我找个一万二的。他妹的,一万二在农业区算得上上等水平了啊。

“三姨,对方怎么看我的?看得上眼吗?”我倒想知道对方怎么答应相亲的,我们条件相差这么大,怎么看得上我。

“看得上,看得上。人家说了,男人颓废点没关系,她能养,只要男方对她实心实意得好就行。”

你才颓废,你全家都颓废。我这只是叫咸鱼,和颓废差远了。就凭颓废这两个字,我能在心里给她判个死刑。

“三姨,有她照片吗?我看看。”不爽归不爽,人还是要见的。先看看她长啥样吧,长得好看还能给减刑。

“当然有了。”三姨拿出手机,给我看了她照片。

嗯,算不上难看,也算不上好看,怎么说呢?就像把沙漠的沙子放到海边沙滩那样吧,肯定有特点,但放到人群里一淘,就没了。

“长得还挺好看。”心里觉得一般,嘴上还是要奉承一句。

“看得上眼?”

“看得上,人家月入一万二,我这不还算攀高枝吗?”

“那我可和人家说好了,今天中午到她们农场见个面,别忘了。”三姨叮嘱道,起身离开了农场。

中午十二点,我听从三姨的嘱咐来到了向阳农场。 向阳农场规模比我工作的农场要大一些,刚从农业大学毕业那会,我还来过这里应聘种植科研部主任的职位,一开始非常顺利,没想到半路天降四环工业区的农科生,把我挤了下去。四环的大学原本都应该是工业大学才对,那一年突然冒出一堆工业区的农科生,把我们这些农业区的农科生全都比了下去,我只能去当维修工。

后来我才了解到那是因为市政府施行了一项政策“上下协商”,即把上一环区多余的劳动人口往下一环区迁徙,减轻上一环区人口负担的同时,提高下一环区生产效率。我觉得想法挺好,但就最近这几年农业区的生产报告来说,生产效率并没有提升多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大概那些所谓的工业区的农科生是“速成”的吧,我只是输给了“工业区”这块金字招牌上。

十二点十分,对方终于到了。

“来得有点慢啊。”

“不慢。忙工作。请见谅。”三句顿开,比我想象中的更个性。

“没关系,也不差这十分钟。我的情况,我三姨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我觉得。挺好。”

“好在哪?”

“门当户对。”

“就这?”

“就这。”我愣了一下,对方也没再说什么,接着一分钟后,沉默;两分钟后,沉默;三分钟后,沉默······。太他妈尴尬了,你倒是说话啊!

“你都喜欢些什么?”好,好,好,我认输,我投降。

“维修。刺绣。”

“额······。”这不都是工作嘛,我算是知道了她条件这么好,为什么没嫁出去了。真是聊天鬼才,要是和她结婚,和娶了哑巴没啥区别,不,哑巴都比她好,至少不会说话憋人。我感觉继续聊下去,非得憋出内伤不可,得想个理由逃了。

“我今天和你一样也要工作,我们农场离这有点远,我想尽早回去工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明天再聊?”

“好。”答应的真爽快。但谁会明天来啊,肯定要当鸽子了。鸽一次,谁都会明白谈不来了。

我错了,我高估她了。我是鸽了,她没鸽。一般听男方这么说,只有两种反应,一,觉得男方不想谈,故意找理由推脱;二,觉得还有戏,第二天等男方过来。她是第三种,直接来我们农场找我,又碰巧是我值班,逃都逃不掉。

一番尬聊,我还是没能直接拒绝她,只有暗示,希望她能明白吧。相亲相了不少次,我真是第一次见情商这么低的,换成其他人,早就放弃了。

一个月后,她还是会来找我。一开始还挺烦的,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她也开始主动和我说话,依旧是尬聊,比如:

“吃了吗?”

“没吃。”

“一起。去吃饭。”

“去哪吃?”

“农场。餐厅。”

换做以前,我是无法想象我怎么忍受得了这种尬聊。习惯,真是可怕。

“对不起,我女儿给您添麻烦了。”一天,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找到我,上来就是这么一句,把我整懵了。

“你女儿谁?”我下意识的问。

“倪晓红,和你相过亲,缠着你不放的那个。”

“她的确很麻烦。”

“是啊,我这个当父亲的也这么认为。难为你和她处了这一个月。”

“实际上也不算难为吧,处得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习惯是习惯,但是最好还是离我远点,让我清静清静。

“呵呵。那你想娶她?”

“没有,没有,我那敢想啊。”艹,开玩笑吧。别吓我啊。

“哎,实话说吧,一想到女儿婚事我就犯愁。闷葫芦还好,还有得救。她这没说几句,就把天聊死了。谁愿意和她说话是吧。”

“是,这算性格缺陷吧,应该有什么缘由吧。”单纯的好奇,一个聊天鬼才是如何诞生的。

“有。”

“我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晓红是那段婚姻的结晶。我和你一样,出身五环农业区。年轻的时候,我总想难道我要农业区待一辈子吗?不,我不想。于是,我就想办法往上爬。我找到了很多能去上环区的办法,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婚姻。一旦能和上环区的人结婚,不仅能获得在上环区的居住权,还能在配偶的帮助下拿到上环区的身份认证码。而其他方法可以总结成一句:高俸禄是上环区的通行证。在农业区,能拿到高俸禄的机会凤毛麟角。”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找个上环区的女人结婚。农业区有一座民间非物质文化博物馆,经常会有二环文化区的人来参观。我瞄准了那里,并托人从黑市交易到关于非物质文化的书籍,恶补相关知识。最后我成功了,却也不幸的开始。无论我再怎么伪装,我身体里流淌的还是农业区的血。婚后不久,妻子就发现我对于文化方面知识就那么一点而已,我并不喜欢文化产业和所谓的艺术。”

“更要命的是她要求我对她的爱必须是帕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不愿要个孩子。可我父母这边却催着我要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从小是被这么教育的。所以我利用药物,强上了我老婆。很可笑是不是?明明是夫妻,却搞得像强奸一样。”

我没有回答他,这话题实在太沉重了。还是继续听他讲吧。

“事后,真有了孩子。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更大了。她执意打掉孩子,我劝她留下孩子。最后还是我岳父岳母出面,才把孩子保了下来。晓红出生那阵,她还像个母亲一样,仔细照料她。可随着晓红的长大,她越来越觉得孩子是个麻烦,动不动就打骂孩子。我只能在一边看着,忍着,毕竟我的地位,身份都是她给的。我害怕失去这些。直到晓红五岁那年,我再也忍不耐住了,伸手打了她,一下打晕了她。之后她把我告上法庭,晓红判给了我,我所有的财产和地位,身份都归了她。”

“现在仍然单身,但有一份好工作,在农业局当文书。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他一转阴郁的表情,笑着对我说。

“有事肯定会找你的。”

“晓红那边,我告诉她你没有结婚的意思,相信她以后就不会来找你了。那先这样,等会我还有会要开。”

“等等,你还是别说了吧。我再忍忍吧,等什么时候烦了,再说也不迟。”

“好。”他突然一脸奸笑。

艹,老狐狸,我怀疑他刚才在说谎。

二 黑市

五环农业区,托利斯塔酒吧,店前海报写道:月入一万俸禄以上者,酒水不限,另有专业劝酒师,保证不会让你醉醺醺的回家。

陈冬,表面上他是酒吧劝酒师,暗地里他是黑市导航员。今天,他也在酒吧寻找可以拉入黑市的人。

解释一下,所谓黑市,是地下赌场,也是地下商场,真正意义上的商场。在政府取缔货币,实行俸禄阶梯制,按俸禄水平决定可以使用的生产资料后,就不存在交易一说了。但是黑市是个例外,无从得知是谁创建了黑市,只能知道他留下了黑市的约法三章:一,通过赌博获得货币:筹码;二,入黑市者必须以假身份示人;三,禁止私下交易筹码。

在黑市,你可以交易到除了由政府直接管辖的生产资料和证件外的一切,比如说上环区的一套房子、文化区的书籍、商业区的游戏等等,这些原本需要高俸禄才能获取到的东西,在黑市用筹码都可以换到。

除了筹码,黑市还支持以物换物的交易的方式,因此在黑市有两类特殊行业,专门负责管理以物换物。见证人:替交易双方鉴定物品的真伪,没有见证人的交易在黑市是不合法的。牵线人:替换物的甲方寻找换物的乙方,并从中获取一定量的筹码。

黑市采用会员制,所有黑市会员都是由黑市导航员挑选出来的。依据导航员引荐入市的会员为黑市所做的贡献,黑市管理层会给导航员一定的提成。

目前,陈冬为黑市引荐了一百零四位会员,得到了四万筹码的提成。但是还不够,他的目标是商业区的一套房子。他从内部得到的小道消息,下下个月的黑市拍卖会将有人出售商业区的房子,预估标价是六万筹码,还差两万,必须在这两个月内挖掘出几个优秀会员。

“陈冬,去陪34号桌的客人。”老板来到后台对他说。

今天会遇到有意思的人吗?他在这个酒吧待了一个月,指名他的大多都是失恋的姑娘,一个劲的向他倾诉失恋之苦。如果不是还没发月底的俸禄,他早卷铺盖走人了。

当他走到34号桌前时,客人刚喝完一杯酒,脸就红了,眼神也有些迷离。专业的劝酒师已经可以做出判断,这个人酒量很小。出乎他的意料,客人明明是个有啤酒肚的大叔,酒量却这么小。

“一个人喝没意思,我陪你喝。”说着,他拿出一瓶酒,从上衣兜里掏出特制的启瓶器,熟练的打开了瓶盖,给客人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来这里喝酒的有两种人,一是借酒消愁的,二是享受美酒的。大哥你是哪种人?”他端着酒杯问。

“你猜?”客人喝了一杯酒,不耐烦的回道。

这难不倒他,一名训练有素的劝酒师,自然很会看人。客人眼袋很重,脸色不太好,大概是劳累过度。而且明明不怎么能喝酒,却硬要喝。答案不就出来了吗?

“借酒消愁。”

“有两下子嘛,看劝酒师名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能让我喝个痛快,大醉回家呢。”

“您说笑了。要是让您大醉回家,那不砸了我们招牌嘛。”

“不知道您愁些什么?您能指名劝酒师,就说明您月入俸禄一万以上,在农业区已经算是成功人士了。”

“仅仅是在农业区,农业区啊。”客人有些生气,他接着给倒了一杯酒,说:“农业区有什么不好吗?我出身商业区,觉得农业区这边风景优美,能看到麦浪,接近自然,比商业区整天面对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楼大厦、各种商店,好了不知多少倍。”

“你这就是吃腻了山珍海味,窝窝头都当成人间极品。”

“而我们天天都吃窝窝头,也腻了, 还没别的可吃。你们至少还能尝鲜。”客人猛地喝了一杯,他接着续了一杯,说:“是,您说得对。我收回刚才那句话,论生活条件当然还是三环商业区比五环农业区好。”

“算你识相。也不知道是谁先想出来分上下环区,还给环区分配特定产业,这不是赤裸裸的歧视吗?”又猛饮了一杯,他接着续上说:“您消消气,您要继续说下去,我怕我们店都没了。”

“好,不说了。我也不想因为发表不正当言论被捕入狱。”缓缓喝下一杯,他接着续上说:“那我来开个新话题。”

“您觉得别针能换别墅吗?”

“不是没可能。”

“哦,为什么?”这个问题,他问过所有客人,除了这位,其他人都爽快的回答不可能。他现在觉得他在这酒吧待了一个月赚了。

“我是农场维修工,就拿维修这事来说吧。两台坏的农机,如果里面可用的零件可以相互替代会怎么样?”

“凑出一台可用的农机。”

“既然无用能凑出有用,那么别针换别墅听起来也不是没可能吧。”回答出乎意料,但是思路大体是可以的,这个人可以拉入黑市。

“有可能。”他笑着说。

“请您收下这个。”他从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张电子名片。

“给我名片干什么?”客人茫然接过名片问。

“这不只是名片,还是一张通行证,集会的通行证。相信在那里您会找到消除忧愁的办法,集会时间是这个月的二十五号,至于地点,到了那一天,名片会告诉你的。”

“喂,搞什么,不会是违法集会吧。”

“某种程度上的确违法,去不去,您自己决定。”

“只要能解决问题,那就值得冒险。”他把名片收进了兜里。

“为了庆祝你加入集会,来,干一杯。”他举起了酒杯。

“干。”他爽快的碰杯。

走出酒吧,他还是清醒的。不亏是农业区最好的酒吧,他感叹道,拿出兜里的电子名片,仔细端详了一番,没发现任何异常。

转眼间到了二十五号,他按照名片上所显示的地址:农业区丰收大道64号,找到了这里——农产品种植经验交流俱乐部。

他走到俱乐部前台,戴眼镜的前台小姐露出职业性微笑说:“先生请出示你的会员卡,如果您还不是会员,我会为您办理会员卡。”

会员卡?他想起了那张电子名片,会员卡应该就是这个。他拿出了那张电子名片,前台小姐接过电子名片,放到刷卡机上,亮起了绿灯。

“先生,您的确是我们的会员。请您先到里面的大厅等候,我们的老板会亲自迎接您。”

“我知道了。”老板亲自迎接?这阵仗有点大了吧。

等到大厅门口,两个戴墨镜的保安在这里守着。

“先生,出于安全的考虑,在进大厅前,请先戴上这副墨镜。”左边的高个保安递给他一副墨镜说。

这真是违法集会吧。不过,为什么戴上墨镜就安全了呢?算了,进去就知道了。他戴上墨镜,打开了大厅的大门。

“这是······。”他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前是露天的集市,猪头人、鸟头人、狗头人、牛头人摆着地摊,叫卖着:最新的游戏机嘞,支持以物换物;明朝的古董来看看吧,只支持筹码交易;文化区的工艺品,筹码或者以物换物,有兴趣的就来看一看······。集市里还设有赌桌,老虎机,柏青哥等等赌博设施。

“欢迎来到黑市,这是您的筹码,请拿好。”当他还在惊叹眼前景象的时候,一名驼背的鸟头人来到他面前对他说道。

原来是黑市啊,他以前从岳父口中听到过,但是他岳父并非黑市会员,而是他一个朋友是会员。黑市的话,的确能在这里解决目前他面临的难题。数了数筹码,四个一千的筹码,他不禁问:“就这些?”

“是的,新会员初始筹码都是四千。请小心使用,千万别赌博赌没了,一旦没有筹码,就视为失去会员资格。”

“好,我知道了。”赌博啊,你叫我赌,我也不赌啊,还是打听打听除了赌博外,还有什么赚筹码的方法吧。

“你好,我是你的新手指导员,代号X。”驼背的鸟头突然变成了身高一米八五的牛头人,摆了个骚气的poss,并且很礼貌的说道。

牛头人?换个其他头,不行吗?这个带颜色啊。强压住心中的不满,他微笑着说:“那你给简单介绍一下黑市吧。”

牛头人立马来了劲,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滔滔不绝的介绍起了黑市。他从牛头那近乎满嘴的废话里就提炼出几条有用的信息:一、除了赌博,还可以当见证人、牵线人以及黑市导航员赚取筹码;二,只要有一万筹码就能摆一个地摊,当卖主交易;三,进入黑市管理层,也能赚取大量筹码。

见证人,他缺乏专业知识。牵线人,听起来还可以。导航员算了吧,他没空闲时间拉人入会。地摊也算了,他不想卖东西。黑市管理层,应该很难进。决定了,去当牵线人!

“牛头,怎样才能成为牵线人。”

“你太没礼貌了,请叫我X,未知量X,否则我拒绝回答问题。”

“X,怎样才能成为牵线人?”

“你只要通过牵线人协会的考核就能成为牵线人。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去试试赌博。”

“嗯?为什么?”

“是男人,就应该勇敢地赌一把。”

“赌没了筹码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黑市的赌博存在‘保底’一说,所谓‘保底’就是在你一次赌博里压上手里的全部筹码时,必定会赢的潜规则。”

“要是每次都压光筹码,那不就一直赢下去了吗?”

“不会的,黑市赌博采用‘限码制’,规定一次赌博里最多压一万筹码,一天内最多用二十万筹码。”

“这样啊,我去试试吧。”

“亲,我建议去玩德州扑克。”

“没玩过,我不懂规则啊!”

“没事,反正你是新手,随便玩就是了,压光筹码不会输的。”

“好,我相信你。”

随便找了一张德州扑克赌桌坐下,赌桌上算上他一共四个人,当中一位矮个鸡头西服男说:“生面孔啊,是新手?”

“是。”

“是认真玩?还是赚保底?”

“赚保底。”

“好,那就玩一局,一局让你赚满保底。荷官,发牌。”

荷官先洗了洗牌,接着开始发牌。首先是两张底牌,发给他是梅花四,梅花十。然后是五张公共牌:梅花六、梅花五、方块A、梅花七、红桃三。

其他几位的公共牌比他好不到那去,没人拿到三张以上的同值牌,三张同花色的除了他就只有刚才那个说话的矮个鸡头西服男。

“弃牌。”另外两个人选择了弃牌,现在就剩下他和鸡头男了。

“速战速决,请压上所有筹码吧。”鸡头男对他说。

“好。”他压上了自己的四千筹码。

鸡头男压上了八千筹码,然后亮了牌,顺子。

在牛头的指示下,他亮出了同花,赢走了八千筹码,离开了赌桌。

“刚才那人放水放得太明显了。”牛头说。

“太明显?”

“在他叫荷官发牌的时候,用手敲了三下桌子,暗示荷官给他们三个人发三张可以随意改变花色的牌。所以不论你拿到什么牌,他们都能让你赢。”

“荷官可以发改变花色的牌?”

“仅限保底局,保底局以外的赌局都是正常的牌。所以鸡头男一上来就会问赚保底,还是认真玩。算是赌桌礼仪吧。”

以前没接触黑市的时候,他以前是像老电影里那样,搞一些像人口贩卖、走私枪火之类的交易。没想到现实里的黑市,对人这么友好。

“该带我去牵线人协会了吧。”

“快到了,刚才我可不是随便给你找的赌桌。那是离协会最近的赌桌。”

“你还挺靠谱的嘛。”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不靠谱的错觉?作为新人指导员,我是专业的。”

牵线人协会就在集市的东南角,那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人,背后的墙挂着横幅,写着牵线人协会。

“来登记注册牵线人?”戴着眼镜的羊头人问。

“是的。”

“那请先交一万筹码的注册费。”嗯?注册费?

“喂,牛头,你没说要交注册费啊。”

“我说了啊,有考核啊。”牛头露出阴险的表情。他瞬间理解了一切,牛头是故意不说的,就因为之前他叫了他牛头。不过,还算他有良心,带我去赌博赚够了筹码。但是一万筹码,还是肉疼啊。

他极为不舍的交出了一万筹码,羊头人一把接过筹码,放入抽屉里,替他填好了表格,说:“好了,这样你就是协会的一员了。协会会为你找一个老师,请你在老师门下做三天学徒,之后就可以出师,成为独当一面的牵线人。”

“听起来很简单嘛。”

“这个嘛,看分给你什么样的老师了。”希望是个好老师,他在心里祈祷道。

“我的任务也结束了,你已经有了职业,接下来请尽情享受黑市之旅。”一旁的牛头人拍了下他肩膀说。

“那你去哪?”他立马问道。

“指导下一个新人。”说完,就立马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的三天,不应该说是三个小时。之所以是三个小时,还是他从老师那里了解到,来到黑市时戴的墨镜是商业区的新产品:全息通讯眼镜。戴上就能连接到一个虚拟网络空间,网络空间内的一天就相当于外界的一小时。

老师给课题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三天内牵线二十件以物换物的交易,第一天下来他只完成两件,后经一番思索,他开窍了,第二天花了一天的时间收集整理集市内商贩的信息,梳理清楚谁需要什么,能拿什么换。第三天就把剩余的十八件完成了。

集市中心的帐篷内。

驼背的鸟头人看了看桌子上的报告,对桌前站着的牛头人说:“这次你找的新人很有潜力,三天牵线二十件,以往能完成这个新手任务也不过十几个人。凭这一点,你就能获得一万筹码的提成。”

“多谢老板。”这样距离目标就差一万了,他想。

三 缉私

三环商业区,公安局,缉私大队。

缉私大队新任队长唐浩然正喝着一杯咖啡,读着部下送来的案件卷宗。案件卷宗显示商业区的经济住房区存在走私问题,应该立案侦查,之后就没有了,没有调查记录,没有案件结果。并且案件卷宗上标的日期是三年前,这是他的上任应该处理的案件,竟然积压到现在。

在加入缉私大队前,同届警校毕业的好友张立国就提醒过他缉私这一块的水很深,要多加小心。他当时不以为然,认为水再深又怎样,他一定能让浊水变清水。现在看来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一个月前,他侦破了一起全息通讯眼镜走私案,那起案件中有诸多疑点。例如主犯一口咬定他将全息通讯眼镜送往下环区的原因是和下环区的人交易几件家传古董,可经过调查下环区的买方根本没有所谓的家传古董。之后再去审问主犯,犯人称买方在撒谎,他们一定是把古董藏起来了。就在他想继续调查案情时,却接到上层领导的通知,说案件到此为止,将所有涉案人员下放到农业区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并剥夺商业区居民身份,终生不得踏入三环以上的环区。

案件结束后不久,说是为了表彰他上任不久就侦破了大案,局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亲自授予了奖章,意味深长的说:“小唐啊,看得出你很能干,很有能力。但有些时候,光有能力不行啊。一定要注意人际关系,不能惹人厌。前天就有人到我这打报告说你这个人人品不行,不体恤下属,藐视长官,当然我还算了解你,知道你的为人。可其他人不知道嘛,以后做事要小心,尽量别为自己树敌,少一个敌人就多一个朋友。”

“多谢局长提醒。”

他当然明白局长话里有话,但是他没有害怕,只是觉得愤懑,警察的直觉和正义感告诉他如果能进一步调查的话,一定能查出惊天黑幕。

他又把思绪转到了居住房走私案上。房产走私案,一直都是走私案件里极为难查的案件,一方面因为房产是可以通过月禄贷款(即每月从所获得的俸禄中扣除一部分当作房产的押金,扣除的俸禄量由房主自己决定,当凑足一定量时就能获得房产所有权,但是最迟也要在十二年内贷清。)获得所有权的,一旦确认房主的确有所有权,那么之后居住房的转让都是合法的,不存在公共财产私用的问题。另一方面出于保护个人隐私的考虑,房产中介方只会提供给警方房产最后一次转让的记录。但是房产在没有所有权的情况下,也可以进行转让,所以很多房产走私案都是转让了多次,之后谎称之前的房主有所有权,利用出租或者贷禄房产的方式获得俸禄。警方必须查清每一次转让记录,确认转让过程中是否有人拥有房产所有权。

难查不代表不查,房产走私案是走私案里很受重视的案件。因为一旦明确是房产走私,那就代表着国家财产遭人盗窃,罪行严重。而现在这份卷宗搁置了三年,仍然没人去调查,大概是上任队长察觉到这里面水很深,明哲保身,把案件压了下去。已经过去了三年,罪犯可能早就放弃这些了居住房,就算没有放弃,现在再想调查,也难以找到理由立案。

就在他为重启案件而犯愁时,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给他提供了线索。

周四下午,去接放学的女儿的时候,她提到班里有一个从农业区来的女同学,并且就住在案件卷宗里提到的经济住房区里。他立马反应到这里面必有蹊跷。一般来说,下环区的人要想住在上环区,除了上环区的住户自愿转让住房外,就没有其他途径了,因为《居住法》规定若要使用或贷禄环区住房,必须要拥有该环区以上环区的身份证。下环区的孩子来上环区上学,则更加困难,一是要取得上环区老师的推荐,二要通过入学专业考试,两者缺一不可。两件稀罕事发生在一家人身上,而且是在经济住房区,过于巧合必有妖。

第二天,他先是从女儿学校里打听到了女儿同学的名字,之后依据名字在公安的户籍系统里查到了她们一家的资料。

一家三口都是农业区居民身份,搬迁到商业区是在四个月前。户主孙百辰,昌国农场维修工兼农场种植研发部主任。户主配偶倪晓红,向阳农场维修工兼业余刺绣工。刺绣工?他又仔细查了倪晓红的资料,发现她母亲是文化区的服装设计师,但是早在多年前就与她父亲离婚,

并且主动放弃了她的抚养权。那么,是她母亲转让给他们居住房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整理了一下资料,他开始写立案文件,之后只要等文件通过审查,就可以展开调查了。出乎意料,文件很快就过审了。他上交文件时,是抱着过不了审的打算的。

他发了一则通告,叫来了缉私大队的队员,集体商讨这次案件,然后给每个人分派了任务,正式开始了调查。不出一天,就拿到了商业区经济住房区所有住户的资料,唐浩然又让部下整理分析了住户资料,有了重大发现。

经济住房区的住户中近六成来自五环农业区和四环工业区!近六成,案件规模比他预料中的要大的多,这说明是团伙作案。可为什么是下环区?这很不正常,经济住房区虽然是商业区住房里最低廉的居住房,但是月俸贷禄也要一百万以上,他们这些下环区的人根本贷还不清,罪犯没理由出租住房或贷房给他们,也就是说他们另有目的?他们目的究竟是什么?再查下住房转让记录,相信这里面必定会有线索。唐浩然又转换下了思路,想除了转让记录,或许能从住户身上找到线索。

他自然不能直接上门询问线索,这样会打草惊蛇。所以第二天一早,他穿着便服来到经济住房区南门前的公园里,打算搭话那些晨练的居民。

从公园的座椅上仰视经济住房区,单元楼像千层饼一样,楼层之间依托着中央支柱,相互之间空开了十米以上的距离,一层就是一户人家。这让唐浩然想起了在自然保护区的山区里进行野外求生训练时,从远处眺望城市的景象。

巨大的中央支柱像伞柄一样,支撑着环区,五个环区由下到上,环区面积逐渐减少,地面的农业区在边境处矗立起高墙,宛如巨大的牛蹄踏在大地之上。蹄梯,那时他真切感受到这个名字有多么贴切。

他连续搭话了几个人,结果都是商业区居民,他大意了,忽略了农业区和工业区与商业区之间生活水平的差距,他们根本没有空来晨练,每天的工作就足以占满他们的时间。那么该怎么办?就在他一筹莫展时,突然有人主动搭话。

“你不是新来的住户吧?”搭话的是一位长相较为帅气的年轻人。

“是的,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是这里的居委会主任,所有住户资料我都看过,包括新来的住户。”

“哦,你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居委会主任,还这么认真负责。”

“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事比较认真罢了。”

“既然你是居委会主任,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您说。”

“是这样,我是四环工业区的,我未婚妻却是商业区的,但是我不想让她贷禄住房,从朋友那里听说这里有人可以转让住房,就特地来看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原来是这事啊,那您算找对人了,这里住房的转让都是经由我协商沟通的。”

“哈哈,那可真是巧。那就拜托你帮我一把了。”

“没问题,但是在那之前请你告诉,你对住房的要求,我会给你找到令人满意的住房。”

“要求不是很多,只要有庭院就行,我比较喜欢养花。”

“好的,三天内我就会找到,在那之前,请给我您的联络方式。”接着他们交换了手机,留下了电话号码。他看了下自己手机电话薄上新添的联系人:徐志国,唐浩然手机上则是:陈冬。

“徐先生,祝你找到满意的新家。”

“小陈兄弟,你太客气了。”

回到警局,办公桌上放着队员搜集到转让记录,他开始整理分析起转让记录。整理过程中,他回想案件的发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案件进展过于顺利,本以为过审不了的立案文件,过审了,到住房区找线索出现失误,在快放弃时,嫌疑人自己撞到了枪口上,就好像,好像有人在背后操纵案件发展一样。总之,要更加谨慎小心。

与此同时,一环行政区,市长府邸内。

商业区公安局局长李安逸,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坐在对面,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市长时相候说:“市长,你这棋下得啊,太急太凶。”

“咳咳,我也是没办法啊。人老了,天命快到了,顾不了那么多,自然又急又凶。最可怕的就是死亡反扑嘛。”说着,市长颤抖的手,落下了一子,终结了棋局。

另一边,三环商业区,陈冬来到社区居委会,关好办公室的房门,戴上一副墨镜,连接入黑市的虚拟网络。

黑市,集市中央帐篷,变装成牛头人的陈冬向驼背鸟头人报告道:“今天,有人来打听商业区住房转让的事,大概是一名缉私警。”

“不用管他,让他调查,并且要把他带来这里和我见面。”

“可是······。”

“没有可是,你尽管放心,不管怎样,住房都是你们的。”

“既然您都这么说,我放心了。”

再让我们把视角转到唐浩然这边,此时他已经完成对转让记录的分析。虽然没搜集齐全部的转让记录,但从目前所得到的转让记录看,每间住房的转让记录中都出现了市长时相候的名字。

唐浩然不敢相信市长时相候会涉嫌走私,在他心中时相候是模范官员,在他的领导下,这座城市一次又一次当选为先进蹄梯单位。这样的市长怎么可能会走私,还是等搜集完所有转让记录再看看吧,到那时如果确定市长走私,那也只好逮捕了。

三天后,唐浩然接到陈冬发来的消息,说是已经找到符合他要求的住房,房主要求在虚拟网络空间里与他进行一次面谈。

虚拟网络空间,全息通讯眼镜,唐浩然提出了一个假设,上次的全息通讯眼镜走私案与这次房产走私案有所联系。假设成立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何公安局上层领导会插手全息通讯眼镜案,因为幕后主使者是现任市长时相候。住房转让记录今天已经收集全了,只是整理分析还要花些时间,马上就可以知道市长究竟有没有走私房产。

唐浩然戴上全息通讯眼镜,按照陈冬给的网址,接入了虚拟网络空间。

这是唐浩然第一次登入虚拟网络空间,在这之前他经常被同事嘲笑落后时代,竟然没有登录过虚拟网络空间。实际上不是他不想登,而是他这个工作狂,根本没有时间去登陆。

登陆虚拟网络空间的感觉很奇特,四肢身体仿佛是活着的,只有大脑清晰地属于自己,走起路来都能感觉到手脚在抗拒。网络感知障碍症,唐浩然想起来当初在虚拟网络空间开始普及时,出现的这种病。主要病症就是在虚拟网络空间里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轻度症状只是感到手脚不属于自己,但还能正常行动,可以通过反复登录虚拟网络空间治愈;重度症状则是身体瘫痪,行动不能,目前仍没有治疗方法,所以重症患者是没法享受虚拟网络空间的。根据虚拟网络空间开发商给出的数据,网络感知障碍的患病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但是大多是轻度,只有极少数是重度患者。轻度网络感知障碍,唐浩然有一种买彩票中了四等奖的感觉。

一个网址,就代表着一个虚拟网络空间,有各种各样的网络空间,茶馆式的网络论坛,用成百甚至上千网址累加起来的极具现实感的网页游戏,图书馆式的搜索引擎等等。

而在他面前的网络空间是集市式的网络交易所。据他所知像这样的集市网络空间,只有股票交易所。可是这里显然不是股票交易所,因为地摊商贩的叫卖是这样的:上世纪的黑白电视机,有意交易者,请用古钱币交换;热门网页游戏《刀光湖影》的世界观设定原案,定价三千筹码,有没有人要啊;网络视觉动画《星与你祈祷之日》虹光版,五千筹码或者拿纸质漫画交换······。

筹码?交换?兽头人?唐浩然脑中浮现了一个词:黑市。 在他未成为辑私警前就听说过黑市,传说在黑市你能交易到一切,前提是你要精通赌博。他一直认为黑市等同于赌场,现实却颠覆了他的认知。赌博只占了黑市的一小部分,更多是摆放着各色物品的地摊。

“久等了,我就是要找的人。”不知道从那冒出的驼背鸟头人,把唐浩然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缓过来说:“是你要转给我房子?”

“是的。”

“不知道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嘛,有。但是很简单,只是要你跟我在这里逛一圈。”鸟头人眯着眼,鸟喙留出一条缝,表达笑意。

唐浩然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逛一圈有什么用呢?算了,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先答应了再说。“这的确很简单。”

之后鸟头人一边领他逛着,一边给他介绍黑市里的规矩和特有的职业。唐浩然一边听着,一边在思考。最后得出了结论,经济住房区里下环区的住户都是黑市成员,而且应该不止下环区,商业区的人也有参与,比如陈冬,他显然就是一名黑市领航员。取缔黑市,才能彻底终止住房交易等违法行为。

“年轻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你行动之前,先考虑下后果。”鸟头人锐利的竖瞳直击他的心扉。这下把唐浩然惊到了,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睁大眼睛瞧瞧吧,这个黑市为谁服务?”鸟头人意味深长的说。

“市长?”他下意识的把市长二字说了出来。

“不,不是。”鸟头人没有感到惊讶,淡淡的说。

“那是谁?”

“你知道的。”

他沉默了,鸟头人也沉默了。

黑市的所见所闻的确震撼了他,他想不到黑市是这么有人情味的地方,领航员,新手指导,‘保底’和‘限码’,牵线人和见证人,所有进入黑市的人都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赚取筹码的方法,努力就能交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相比之下,俸禄阶梯制下的蹄梯,对于生产资料的使用限制就严苛太多了,下环区的人只能享受到上环区的人剩下的东西。应该取缔黑市吗?唐浩然第一次感到迷茫。

退出虚拟网络空间,唐浩然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从警校毕业时的宣誓:忠于法律,服务人民。忠于法律,他要取缔黑市;服务人民,他要保留黑市。两难抉择之下,他必须做出选择。

“队长,全部的住房转让记录都整理分析好了。”缉私队的副队长刘将星冲入他办公室,向他报告。

“好,准备开会,咱们梳理下案情。”唐浩然按住纠结的内心,进入了工作状态。

会上,根据对住房转让记录的分析,可以得知所有转让记录里必定有一次转让时的原房主是市长时相候,并且以市长时相候转让的那一次为分水岭,之前的房主都是地产商占有未出租或贷禄,之后的房主则是下环区的人,整个转让过程中时相候拥有房产的所有权。副队长刘将星又在会上指出,经他调查商业区经济住房区的房产开发商因犯走私罪被流放到了自然保护区,揭发他们的正是市长时相候。

至此,证据确凿,市长时相候涉贪污受贿,走私房产已是事实。唐浩然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事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接受。聪慧如他,已经猜出了市长犯罪的缘由,为改善下环区人民的生活质量,进行了一次违法的改革实验。初衷是为了人民,手段却是违法的。

商业区辑私大队所有人都沉默了,沉甸甸的真相压在每个人心中的天平上,法律或者人情,

必须做出选择。

“走吧,去市长家。”唐浩然将这句话吼了出来,警察必须是站在法律这一方的。

一环行政区,市长府邸,市长此时正研究着一盘围棋残局。

伴随着紧促的脚步声,市长知道有人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扭头看向门口。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不仅仅是料到,甚至可以说他一手导演了这一切。为官为民,他一直坚守这个信条,可人在制度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改善民生,他需要政绩升官,而政绩又逼得他去做些表面功夫的改革政策,结果他只是升了官,没有改善民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市长。即使成为了市长,他在某些方面也无能为力,那是他一个人决定不了的东西,是这个社会赖以运作的根基,能撼动根基的只有根部,可根部坚韧又平庸,没有火气与胆量去冒险一搏。那么只有他去叫醒了,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冒险又有多大风险呢。

“市长,请您跟走一趟。我们已经查出您贪污受贿、走私房产一事。”唐浩然走到市长面前,开门见山的说。

“哦,你们查到了。那就走吧。”市长笑了笑,缓慢的起身,将双手伸到唐浩然面前,戴上了手铐。

审讯过程中,市长对罪行供认不讳,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刑罚。在蹄梯是没有死刑的,可有和死刑一样的刑罚,将人流放到自然保护区,任其自生自灭,这和死刑没有多大差别,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野外求生经验。

市长被捕后的几小时后,嗅觉灵敏、消息灵通的文化区记者就撰写好了相关新闻,新闻标题有《震惊!廉洁模范市长竟成贪污犯》、《市长口碑的崩溃》、《受贿市长的成长之路》、《带你走进贪污走私犯模范好市长的内心世界》等等,经由网络空间和传统网络传遍了整个城市。整个城市沸腾了,有人震惊,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惋惜,其中对此最为感慨的就是商业区经济住房区的居民,他们既感恩市长给了房子又担心会受市长牵连而失去房子。

案子远没有结束,唐浩然这么想,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取缔黑市和收回经济住房区违法转让的住房。警察不是绝对的正义,他们只是绝对的站在法律这一边。明白了这一点,唐浩然只能坚定的取缔黑市、收回住房。

取缔黑市很简单,毕竟他手中有黑市的网址,只要在网络服务商那里关停这个网址,就没有了黑市。而收回住房则很难,当他们到住房区收回住房时,均被住户关在了门外,不给他们收回住房的机会。但这难不倒他,由于转让住房必须经过房产中介商,市长的房产所有权又是违法的,按照法律房产所有权不会判给转让后的住户,而是交给房产中介商,所以可以绕过住户直接找房产中介收回房产所有权。他之所以会找住户,也是出于提醒的考虑,提醒他们,他们的房子要没了。

唐浩然没有料到失去了住房的下环区住户,像失去了壳的蜗牛,释放出了野性,他们在居委会主任陈冬的带领下,堵住了商业区公安局的门口,大喊着口号“释放市长,还我住房”,举着牌子“无良公安,收我房屋”,群情激奋,一个个像斗牛场里见到了红布的斗牛一样,冲着他们而来。

此等事件是绝佳的新闻素材,二环文化区那些靠阅读量领俸禄的记者们定然不会放过,大书特书起这次事件。于是我们看到这次事件上了网络头条,蹄梯里几乎所有市民都关注着这件事,发表着自己的看法,网络空间里大多数人都批判下环区的人没有法律意识,不遵守法律,传统网络里大多数人都站在下环区人这边,说公安不近人情,下环区的人又没犯法,凭什么收回他们的住房。

两派本来在各自的网络里相安无事,可是偏偏有些人要出来挑事,舆论战是最便宜最接近我们的战争,人的好战基因总得有发泄的地方,所以这些人瞄准了下环区的传统网络,纷纷上网对线,可下环区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是主场作战,岂会轻易输掉,一时间各大网络论坛,评论区都沦为了战场,下环区人不服上环区人的自大、傲慢和优越感,上环区人厌恶下环区的卑劣、粗鲁。

最后下环区人真得怒了,他们在下环区干着最累的活,领着最低的工资,为了养家糊口还一人多职,可这不足以让他们愤怒,因为他们与上环区的差距只在于精神与物质享受上,不去奢望那些就会感到满足,习惯使他们安顺,还是上环区人对他们的贬低让他们觉醒了,他们可以不在乎物质与精神的享受,但是不能不在乎脸面尊严。

不知道是谁提议了罢工抗议,下环区掀起了罢工浪潮。即使现在的农场和工厂大多都实现了自动化生产,但是运输、修理机器等等还是需要人工,精密的生产计划被打断,就像演奏中的小提琴断了弦一样难受。

市长时相候还被拘押在商业区公安局地下一层的拘留所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再过一天,他就要被流放到自然保护区了,他还觉得还有些遗憾,不知道外面现在是否如他预料的一般,乱了起来。他觉得他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着火柴期望愿望的实现。

他想从火焰里看见什么呢?不是动乱,而是动乱后的变革,这就像一场赌博,他押上了最大的筹码——自己,要是赢不了那就太亏了。这是一步险棋,李安逸对他说过,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胜利的捷径历来凶险万分,对于没时间的人来说除了捷径没有更好的选择。

唐浩然这些日子都待在公安局里没有出去,外面那些人就在门口轮流值班堵着他,赶也赶不走。在公安局里他一直通过网络关注着外界,事态的发展比他预料中的更严重,或许该去问问那位始作俑者有没有解决办法。他起身要前往拘留所时,副队长刘将星突然冲入他的办公室说,拘留所内市长死了,据检验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死亡原因是癌症。

唐浩然脑内砰的一声,把所有线索都连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市长为什么在这时候公开了他的罪行。

在这个节骨眼上市长的死加剧了下环区的罢工热潮,行政区上层为此不得不想办法尽快解决。怎么解决,他们需要一块红布,吸引怒牛,然后把红布撕烂平息怒火。唐浩然是最佳的人选,是他收回的住房,市长又死在他所在的公安局里。

唐浩然最后接到了行政区上层的处分,撤掉了他商业区公安局辑私队队长的职务和行政区居民身份,下放到了农业区,还让他归还了之前收回的住房。

下环区的罢工热潮就在唐浩然被处分后结束了,下环区的人认为他们胜利了,就没有必要再罢工了。

至此,市长的改革宣告失败,蹄梯还是以前的蹄梯。

农业区,唐浩然抬头望着蹄梯,觉得这个社会不能没有梯子,没了梯子,人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可有了梯子,人就总要分个前后,分来去分,是文明驯服不了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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