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舒坦一碗面

文/雒宏军

民以食为天,面食就是关中人的天。一天不吃面,关中人的天就塌了,世界末日就来了。关中平原是陕西的“白菜心”,位于秦岭北麓,陕北的黄土高原以南,是渭河及其支流的冲积平原,覆盖着厚厚的黄土,水利条件优越,生长着品质最好的小麦,号称“八百里秦川”,是最早的“天府之国”。因为主要的农作物是小麦,关中人自古就和面食结下了不解之缘。

家乡过红白喜事,主人的待客之道是两顿饭食,第一顿必须是面食,少不了的。农村人将这种正式的待客叫做“坐席”,席地而坐,那是唐宋代以前的坐法,可见历史之久。如今,已经不再席地而坐,而是坐在凳子上,围在桌子旁边,一边从面盆中给汤碗里面挑面,一边说,“吃饭就吃这顿面呢”。第二顿饭以凉菜热菜为主,鸡鱼肘子,各种菜肴,盘上盘下,十分丰富。但是厨师的主要得分不在第二顿菜肴,而是面食的味道。汤不入味,面不可口,这个厨师基本上就失业了。在关中人的观念里,面食是真正的主食,凉菜热菜才是辅食。

关中人是秦人后代,有一幅“自画像”,无论唱出来,或者说出来,颇有民谣的味道: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端一碗然面喜气洋洋,没撮辣子嘟嘟囔囔。第一句写自然风貌,第二句表民俗传统,最后两句就是饮食文化了。用了一半的文字来写饮食传统,几乎是一种“刻意”为之,可见面食与辣椒对关中人的重要性,当然,辣椒也是为面食服务的。妇孺皆知的“陕西八大怪”更是将关中民俗一网打尽,都有哪些“怪异”之处?凳子不坐蹲起来,房子半边盖,姑娘不对外,帕帕头上戴,面条像裤带,锅盔像锅盖,辣子是道菜,唱戏吼起来。嘿嘿,三句不离面食。


“面条像裤带”就是关中独有的“裤带面”,小麦品质好,面粉加水,醒上一阵子,醒好后,做成扯面,筋道而富有弹力,宽似过去人们所系的裤带,从锅里捞出来,盛在关中才有的大老碗之中,撒上葱花、盐、味精、辣椒面、五香粉,烧一勺热油,浇上去,“嗞”的一声,葱香味、油香味、辣香味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引得舌尖上的每个味蕾都开始跳舞,口中的涎水一下子丰富起来,生理心理功能集中调动,为消灭这碗面做好了准备。演员张嘉译生于西安,主演的电视剧《白鹿原》中,对这种面食有多次展示,看演员们十分享受的吃相,就知道那种美味绝对是真实的。

关中人对面的发掘,可谓殚精竭虑,光是各种名称,就令人眼花缭乱,比如蘸水面、卤汁面、炉齿面、蹄花面、坨坨面、凉面、捞面、浇汤面、疙瘩面,据说有50多种。加上外来的兰州拉面、山西刀削面、北京杂酱面、四川担担面、重庆小面等,更是一派繁荣景象。同样一种面,却有各种吃法,也是关中特色。就拿这种扯面来说,可以油泼,还可以有另外的做法。常见的就是面条煮好之后,将胡萝卜、土豆丁、蒜苗、木耳、豆腐等炒好后加入其中,放入盐、醋、辣椒等调味品,最关键的是必须放入关中特有的“臊子肉”,搅拌均匀之后就可以食用,白中有绿,有红,有黑,有黄,色彩丰富,让人食欲大增。关中各地的面馆,多是这种吃法。臊子肉是面食的绝佳搭档,取自猪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切成厘米见方的小片,加入茴香、大料、辣椒、食盐、醋等佐料,在锅里炒制而成,工艺并不复杂,但是炒出来的味道却大相径庭。传说,臊子肉的发明者是周朝的开创者文王,不过猪肉在那个时候还是奢侈品,没有进入寻常百姓家。

说到“臊子”,就不得不提关中最具特色的“臊子面”,最正宗的臊子面出自周公故里岐山县,如今岐山臊子面已经走出宝鸡,遍及各地。面是手擀面,拌菜是古代传下来的,一成不变,必须是五种颜色,红黄白黑绿。红色的是胡萝卜,黄色的是鸡蛋皮,白色的是豆腐,黑色的是木耳,绿色的是韭菜或者蒜苗。各种颜色又各有寓意,木耳豆腐是黑白分明,鸡蛋象征富贵,胡萝卜意味着红红火火,蒜苗显示生机勃发。对于一碗面来说,似乎一切就绪,可是没有了臊子,这碗面还是少了灵魂,只有汤中加入做好的臊子,盐、醋、辣椒、各种蔬菜的味道才能真正融合,成为最佳。薄、筋、光、煎、稀、汪、酸、辣、香,这是臊子面的九个特点,薄、筋、光是对手擀面的要求,煎、稀、汪是对汤头的要求,酸、辣、香是对味道的要求,如果全部兼备,那就是完美,能够达到完美状态的,又少之又少。臊子面汤宽面少,关中人饭量大,一口气可以吃上二三十碗,多者可达四五十碗,客人吃的越多,主人越是高兴。现在兴起了农家乐,按人头收费,菜的份数有数,一样都不会多上,但是臊子面管够,想吃多少上多少,这也是传统了。

关中人吃面给人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吃”就不足以表达这种状态,关中人把“吃”叫做“咥”(音die,同碟),吃面就叫“咥面”。方言是最接地气的文化,一个人如果认认真真地研究几种方言,自然而然的就会成为文化专家。陕西是方言大省,从地域上来分,有陕北话,鼻音较重,接近山西方言,有陕南话,多了南方的温婉,有关中话,慷锵有力,堪称代表。咥,就是方言,吃至极致谓之“咥”。好一个“咥”字,干净利落,十分过瘾。面吃好了,心情就好,自然笑逐颜开,所以“咥”也表示笑的样子。“咥”和关中人的性格最搭。

江苏有位朋友,几年前说起陕西面食,字里行间都是忿忿不平。他说,有一年在陕西的亲戚家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都是面食,要么蒸馍,要么面条,一个月下来,自己瘦了好几斤。“那时,真是给面食吓着了。”看到这里,我毫无道德感的笑了。吃米饭的受不了面食,吃面食的吃不惯米饭,胃的记忆力真是强大。照此追溯,关中人的面食习惯是在西周的青铜器时代养成的,饮食惯性更为强大,如果是天天米饭,绝大多数关中人会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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