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宫坐落在枫城的北部,占据了皇城东北角的四分之三,呈圆环状,占地三千多方,在南汉作为前朝的诸郡的时代,这里是九州上绝对的商业中心,如今被皇城的外墙层层环绕,数千人的皇家卫队不分昼夜地巡视着。原本繁荣的商业市场被转移到了江南贸场,街道上的数千幢大大小小房子被夷为平地,在中心建了一座奇异的城堡。
而当年在清理掉原先建筑的残垣之后,和宫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几乎把九州所有地方的土壤都挖了一遍运到了和宫,然后在这些土壤里埋上花种,枫城绝妙的地理位置和来自大陆各地的顶尖园艺师们让绝大多数的花都能顺利开放,并随季节依次开花,保证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季节都不会有鲜花的缺席,成为一道奇景。
再后来,和宫为了方便灌溉,从扬子江引了两条并行的水渠,灌入和宫里掘出的一条宽三丈多的环形河道,再从东南边的城墙将水放出,流入皇城连通五郡的运河。
在和宫中心的城堡十分奇异,从宫门位置望去,它就是一个会随时间而变色的灯塔,说是城堡,其中却无一砖一瓦。整座“城堡”以一棵千年古树为支撑,异族的神奇园艺师们让粗壮结实的夜光藤攀上古树的树枝,用密集的藤叶结成一面面严实到不透风雨的墙和地板,从而造出了这座拥有上百个房间的“城堡”。园艺师们将大部分夜光藤的花朝向“城堡”之外,在枫城的夜晚降临的时候,成千上万朵的夜光藤花像同时接到命令一样由发出明亮的荧光,补上阳光的空缺,在整个夜晚照亮和宫的每朵花,每一方水。直至黎明的到来。
经过七月阳光一整个白昼的炙烤,即使是夜幕降临,枫城内外也都陷入难忍的闷热,人们纷纷走到江边和运河边歇凉,却发觉江河的水几乎快要沸腾了。人们聚在一起不耐烦地念叨着炎热的天气和远在湖州郡的战争,只有难得的江风经过,才能带来短暂的心宁,直到夜深。
和宫的墙将这扰心的一切全都隔了开,宫内的空气是沁凉的,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水雾,吸附在过往巡逻的士兵的园艺师身上,让他们避开酷暑的攻击。和宫中心的那座“城堡”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盏巨大的盏灯,宫中的每一朵花都能看得清楚,环形河道里流动的水纹都泛着泠泠波光,所有的人和物都沉浸这美妙的静谧之中,惬意地享受着心中沁人的宁静。
但很快便被一位不速之客给毫不客气地搅和了。
“热死了!热死了!”一阵极为烦躁的女声从夜幕中传来,却立即引起侍卫们的高度警觉。
“快,快!快去禀报太后,这小公主又来了!快去!”仿若沉睡了好久的夜被一阵蹬蹬的脚步声扰醒,紧接着城堡内叽叽喳喳吵闹了起来,像是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这里,确实是遇上了个难处理的大麻烦——
那声音传了好久后一众侍卫才见到来人,正是那前几日差点拔了太学院院长曲泽胡子的姬苏公主,这件事不知怎样传了出去,整个皇城已经是无人不晓,成了侍卫侍女们的笑谈,不过这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眼前的姬苏公主一脸愠色,眼睛瞪得老大,挺翘的鼻翼飞快地张合着,小嘴翘地快到天上去了,超级烦躁地拂开黏在额上的头发,气冲冲地往宫门大步走来。
小公主走到宫门口,两边的侍卫都识相地让开了整条道,全都低着头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任凭小公主大步流星地过了宫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一名赶来换岗的新兵估计没见过姬苏公主,但看到这一脸的怒气,没敢说话,就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姬苏走过。
完了!众侍卫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词。
本来过了宫门这些软蛋侍卫都服服帖帖地站着,也没让姬苏公主心烦,后来的这个傻乎乎地居然还敢盯着她瞧!姬苏心中那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停下脚步,转过身,伸出小手,使出实在与身体不相应的劲猛地揪起那侍卫的左脸,圆睁的杏眼凑到他眼前,“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信不信本公主把你的这对小眼睛挖出来塞你鼻孔里!”
那侍卫被这一套动作吓得只能连连点头,疼的直哼哼,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好不容易找到个出气包的小公主可不会就这样算了,一把松开那可怜侍卫的脸,又想了个歪招:“蹲个马步!”
侍卫赶忙扎了个稳稳的马步,一脸紧张,被揪红的脸也顾不得去管了。
“睁只眼闭只眼!再把小指塞到鼻子里!”
这个奇怪的要求让受罚的侍卫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一脸懵地看向小公主。
小公主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本公主可没时间教你,按说的做!”
那侍卫无奈地重新扎好马步,睁着左眼,闭起有眼,把两个小指放到鼻孔口。
原本一直低着头都没什么事的一干侍卫都忍不住抬起眼瞄了一眼,一下就被逗乐了,却在这刁蛮的小公主面前只能拼命忍着,但诚实的身体不断颤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几个,嗯?”一下就瞟到这些的小公主自然不会放过折磨人的好机会,一个眼神甩了过去,一干人心全都凉了个透,脸上本憋不住的笑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只能看到一副副生无所恋的表情。
几个人无奈地学着那个样子坐了起来,堂堂的皇家侍卫竟落得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不堪,却又无法可说,或者说是无话敢说~
“这还行,好了!本公主心情算是好上了那么一丁点,暂且就先饶了你们!”玩得开心了的小公主哼了一声就转头踏着花径往宫中走去。
“公主,公主啊!等等我,等等啊!”小公主前脚刚走,殿门又响起焦急的喊声,一名年轻的侍女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手撑着宫墙,一手叉着腰,满头大汗,一看到一干侍卫的样子更是笑得接不上气了,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小公主的“杰作”。
“你们,嘿,”侍女一口一个大喘,眼睛已经笑成一弯月,“你们也真是敢,那个样子,那个样子,你们也敢惹?哈,哈哈哈!快笑死我了!哈哈!”
而身侧的一干侍卫们只能保持着那个表情,一句话都不想说。
夜光藤“城堡”里的所有房间都已经亮起了“灯”,各个房间里有颜色完全不同的花灯,园艺师们为了不让颜色过于单调,特地花了大力气寻找不同品种的夜光藤,再加以大规模的栽培,现在已经培育出了二十余种颜色形状相异的夜光藤花,用以装饰不同用途的房间。
而房间与房间之间有直接用藤铺满的,有些就编出了藤梯,不同的房间里用着不同颜色的花作灯,格外地富有情调。侍女们在这些房间里休息,服侍太后,替园艺师们帮忙,打理好宫内上上下下的琐事。
城堡的最底下的空间呈半拱状,用大量的藤将其与其他房间隔开,这里没有花灯,一直暗暗的。在这里有一个小水潭,园艺师们用不规则的石头创造出了一个适宜鱼生活的空间,灌上外面的活水,又在水潭两端系上结实的绳子,在中间挂上一张圆床,不停地左右晃着。水潭边泊着几只小木船。
嚓啦一声,天花板上的一块藤被掀了开,漫天的星辰和孤月映入了水潭,冷冷的光如水注倾泻进来。
“皇奶奶,我来啦!”被掀开的缺口闪过一个黑影,然后顺着藤条爬下,爬到还有一人多高的时候直接跳了下来。
也不知那黑影触了什么机关,整个天花板的藤都被翻了过来,反面数千多夜光藤花凑得紧密,在一瞬间绽放出所有的光,是紫金色的光!整个房室都仿若笼罩在一片紫金色的雾中。
来人自是刚大闹宫门的姬苏公主,她蹦蹦跳跳着到了水潭边,跨入小木船中,极为熟练地划着浆向水潭中间轻晃着的圆床划去。
她不一会就划到了,然后抛却了双桨,双手拽着圆床跟着它一同晃着。
圆床之上的老妇人一脸慈爱,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身穿着极为质感柔滑的西域天蚕丝衣,枯瘦的双手戴着八个各色的大小不一的玉扳指。
“皇奶奶,皇奶奶!”小公主撒娇似得哼哼着。
“公主,太后累了需要休息了。”水潭边的侍女们轻声提醒着。
小公主撇了撇嘴,踮起脚尖,使劲伸着脖子重重地在太后满是皱纹的脸上亲了一口。
可太后毫无反应。
小公主回头看了看表情不太对的侍女姐姐们,心中便明白了几分,狡黠地笑了一笑,伸出手对准太后的额头就准备拍了过去!这可把侍女们吓了一跳,她们可没想到这小公主竟然这么大胆,敢对太后下手!
正当小公主的手快要打到太后额上时,实在是再不能装下去的太后一把挡住小公主的手,眼睛狠狠地盯着一笑坏笑的小公主。
“哎呀,你这小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还真敢对皇奶奶下手了啊!”
“哪有——”小公主故意拖着音,笑辩着,“刚才您额头上有只蚊子,我给您拍掉!”
接着回头对着侍女们甜甜地发着声:“姐姐们再多添几盆驱蚊虫的花草吧,皇奶奶要是被叮了没我在这边,那她可不得难受呀!”
众侍女们被她这古怪精灵给逗得哭笑不得,只能胡乱应和着。
太后坐了起来,整了整衣服,一脸的无奈:“唉,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这小鬼精还不放过我,还整天给我惹这惹那的,说吧,又想让我丢这张老脸给谁看啊?”
“欸,皇奶奶你这可就是错怪我了,那些个不懂事的家伙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坏东西,看着我好欺负就不给好脸色,还命令我做这做那的,皇奶奶你本来就知道我每天都在超级努力地跟着那帮老头学习,那么刻苦那么忙,他们还想骂我,打我,说还要到您这来告状,我,我都快要被他们逼得哭了。”脱口而出的苦情故事再配上假到不行的哭脸,让所有人都乐得不行。
太后在此“无赖”攻势下,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那快说吧,又想让我帮你摆平哪个人,曲泽院长?还是太学院的哪位先生?”
本来还在努力啜泣着的小公主立马笑颜逐开,“都不用,那曲老头的书房都快被我给拆了,其他的老头胡子也被我拔得差不多了,其实吧,我想让您帮我摆平的人啊——”小公主说到这突然压低着声音凑到太后怀中说道:“是轩辰哥那个坏家伙!每次我想做点什么他都得挡着我,好烦好烦好烦的啊!”说起宇文轩辰小公主的眉头都快都皱到一块了,两边的腮鼓鼓地,像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一眼洞察出真相的太后犹豫了一会:“那没事了,轩辰啊,明日就要去湖州郡了!”
姬苏心中一惊!
“他去那里干嘛?”
“秦军打到了湖州郡,他随他父皇出征援助古城。”
什么?!秦国,秦国要跟汉国打仗了!
姬苏脑中一片空白,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是作为秦国的人质被送到南汉的,现在故国丝毫不顾及自己就发动了战争,难道父亲,已经抛弃她这个远离十余年的女儿了吗?
不,不!姬苏突然像疯了一样驾着双桨向水潭边划去,两行泪哗啦地流了下来,重重地滴入水潭之中。
太后焦急地喊着:“苏儿,小苏!你去哪里啊?你们快拽住她!”
已经爬上藤梯的姬苏断续地哭喊着:“我要去阻止他们,秦汉不能打仗,他们不能打仗啊!他们让我怎么办啊?!”
侍女们的动作完全跟不上身手敏捷的姬苏公主,看得太后十分着急,她没有料到这个消息竟然还没有传到苏儿的耳朵里,她也没有想到在南汉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居然在内心之中还把自己当做秦人。
但现在最重要是不能让她触犯众怒,如果触怒了宜帝还好说,要是给一向排斥苏儿的祭祀院抓了把柄,那南汉,就难有人能护得住她了呀。
“公主!”在那个缺口之上又冒出一个身影,是姬苏的贴身丫鬟小玉!太后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朝着小玉大喊:“快把公主踹下来,别让她出去!”
还没弄清状况的小玉头脑一阵发懵,一边望着下令的太后,一边为难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小公主,不知如何是好。
“快啊,小玉!苏儿今晚要是出了这里就完了!快想办法让她下来!”太后急得心跳的飞快,声音变得尖细起来。
听到太后的话后,小玉硬着头皮,对着小公主说了声对不起就尖叫着朝小公主跳了过去,紧紧地抱着她受到巨大冲力的藤梯硬生生被扯断,两人重重地摔在具有弹性的藤条之上,片刻就昏了过去。
漫天的星辰不停地闪着光,其实那只是命星轨迹的变化罢了。